第五章 使者
船行数日,进入福建海域。在泉州港外,戴帮主命令找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抛锚。泉州在宋元时期是舶商云集、梯航万国的对外商埠。进入明朝,朝廷实行海禁政策,泉州只能和琉球开展朝贡贸易。成化八年,朝廷将泉州市舶司迁往福州,泉州港逐渐走向衰落。但这个曾经无比辉煌的巨港,仍残留着往日的余光。远远望去,六胜塔巍然矗立,为往来船舶指引航行。傍晚时候,戴帮主、乌大、小海兄弟、青面鬼等人悄悄放下小船,驶进了泉州港,约行了一个时辰,几个人舍舟上岸,在月色下又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山坳。隐约中,松柏森然,塔寺巍峨。山门的匾额上书写“东禅寺”三个大字。帮主上前,轻叩山门。一会儿,一个小沙弥打开了寺门。看到几个壮汉,一脸惊讶。
“几位施主,寺院已经关门了。如要上香祈福,明日再来吧。”
“我们不为上香而来,只是想拜访一位故人。请问明觉大师可在。”
“方丈在的。”
“烦请通报一声,说一个姓戴的故人拜访。”
“好吧,你们稍等。”小沙弥转身进去。
少顷,小和尚启门而出。
“方丈说,他早已断绝尘缘,没有什么故人旧友。几位请回吧。”
“不必和他多费唇舌,硬闯进去,直接找到大和尚得了。”随行而来的黑虎喊道。
“不可造次。”戴帮主又转向小沙弥,“劳烦将此物交于明觉大师。”戴帮主递给小和尚一个乌木腰牌,上面刻着 “奉敕出洋,阴阳生戴广敖”等字。这是郑和船队的特制腰牌,有职位的船员都有此物。小和尚接过腰牌,又去禀告。
一会儿,小沙弥把山门打开:“方丈请几位进来。”
一行人随着小沙弥进入寺院,绕过佛殿,来到一间禅房。
“方丈,施主到了。”
“请进来吧!”一个苍老得声音。
一行人进入禅房,只见一个大和尚打坐在禅床上,面容清癯,长眉银冉,此人正是明觉大师。
明觉:“几位施主请坐,奉茶。”
戴帮主:“多谢大师。”
明觉:“腰牌是哪位施主的?”
戴帮主:“是在下的,鄙人戴永济,海上经营一个船帮讨生活。这腰牌是先祖的遗物。”
明觉注视戴帮主一会儿,言道:“老衲眼拙,不记得和施主曾有一面之缘。”
戴帮主:“当然,鄙人确实与大师缘悭一面,但你我祖上却是故人。鄙人的曾祖讳广敖,是当年郑和下西洋船队的阴阳生,和大师的曾祖罗兴罗千户一起当差。”
大师没有搭话,良久。
明觉:“那施主此来,所为何事?”
戴帮主:“想问问天权石的下落!”
明觉:“诚如施主所言,老衲祖上确实随三宝太监下过西洋,但有没有所谓的天权石,年代久远,我就不清楚了!”
“恐怕事实并非如此。”戴帮主接着说,“当年罗千户离开宝船后,并没有继续在军中当差,而是在福建沿海做起了海运的生意。到了您父亲这一辈,他酒后失言,告诉别人天权石就在他手上。一时引起歹人追杀,最后落得家破人亡。但歹人们并没有得到天权石。几年后,东禅寺多了一个小和尚。如果鄙人推断不错,明觉大师就是当年的小和尚,天权石就在本寺之中!”
多年来,戴帮主利用走船的机会,一直秘密调查七星宝石的下落。他并不是觊觎宝藏,而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郑和宝藏是不是真的,七星宝石和它又有什么关系。鬼王攻上黑崖岛,并不仅仅是为了天玑石,也是想从戴帮主那里了解到更多的信息。
没想到这些人把事情调查得如此清楚,明觉大师一时无言以对,而后长叹一声:“不错,我确实就是当年被人追杀的罗家后人!”
突然,外面刀剑铿锵,火光闪烁,听得众僧人大呼:“不好了,有贼人闯进来了。”
明觉大师脸色一变:“各位施主还留有后手啊!”
“大师误会了,我们只有这些人。外面的贼人我们也不清楚。”戴帮主赶忙解释道。大家抢出门外,只见十几个黑衣蒙面人已在庭院之中,挥动兵刃,出手凶狠,几下工夫,几个僧人已被放倒。乌大、小海、小天等持刀加入战斗。很快,贼人落了下峰。就在这当口,从屋檐上又窜下十几人来,直扑大师和戴帮主。戴帮主几个闪躲,避开剑锋。青面鬼也亮出武器,加入战斗。
贼人人数上占优势,但乌大、青面鬼等人的刀法起了关键作用,几个蒙面人被砍翻后,贼人渐渐不支。眼看局势已经难以扭转,贼人头领一声口哨,众人跳出圈子,窜上屋檐,消失在暗夜之中。乌大等人准备追上去,戴帮主喊道:“不用追了!”
大家定神一望,明觉大师倒在戴帮主怀中。刚才拼杀中,一贼人将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躲了几十年,还是躲不过,还连累了一寺僧众。罢了,你们把天权石拿走把,它就在大雄宝殿月梁之上。”言毕,明觉大师就永登极乐了。
戴帮主等人怕贼人再杀回来,顾不上伤怀,把明觉大师交与僧众,命小海、小天跳上宝殿梁上。经过一番搜寻,小天果然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布满灰尘的木匣子。打开木匣,一个绿色水滴形的宝石就在其中。众人取了天权石,匆匆奔下山去。
泉州卫指挥使衙门后堂,华灯高擎。何指挥使在几位门客的陪侍下,正欣赏一支歌伎新编的曲子。檀板轻敲,琵琶弦动,莺莺婉转,听得何大人如痴如醉。这时,一个下人俯首来到何大人身边,低声禀到:“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这么晚了,什么人?”何大人有些不耐烦地问。
“看不出门路,不是官差打扮,但口气强硬。”
“不是官差,口气强硬,难道是海上的流寇?但他们怎会自投罗网。”何大人眯着眼睛思索了了片刻,对下人说道:“不见,就说我不在府内,有事明日公堂上再谈。”
话音未落,两个黑衣人,一男一女,已跃过府墙,翩然立在众人面前。
“你们这些山野村夫,毫无礼数,官府内宅是你们想进就进的吗?”一位门客站立起来,呵斥道。
两个黑衣人,并不搭话。男子从怀中掏出一物,端示在何大人面前:“何大人,可认得此物?”
何大人仔细地端详着此物,一块两寸见方的玉牌,上面镌刻着精美的纹饰,中间刻着一个篆文“访”字。何大人思绪飞转,搜寻着对这块玉牌的记忆。蓦地一下,何大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抬手施礼道:“不知使者到此,卑职有失远迎!”
众人见大人一下子变得如此谦卑,都惊愕得鸦雀无声。
“深夜到此,只为有一事相求。”黑衣男子言道。
“不敢,不敢,有什么事需要卑职办理的,使者尽管吩咐。此处不便,请使者进内室相谈。”
何大人将两名黑衣使者让进内室,屏退下人。
“不知需要卑职做些什么?”何大人小心地问。
黑衣男子:“我们需要两艘船,还有一些甲士。”
何大人:“这个易办,我手下船只倒有几艘。”
黑衣男子:“我们需要能够出远洋的,速度要快,武器齐备。人也需要上等好手。最好马上能够出航。”
何大人:“这么着急,倒不是特别容易办到。”
黑衣男子:“不着急也就不会找到何大人了。听说大人刚造了几艘上等的福船。”
泉州卫为了防备倭人,刚刚造了几艘战船,不知怎么让他们打探到了。本来何大人是打算随便弄两艘应付差事的,这下看来是不行了。
何大人:“还是使者的消息灵通。这是这些船刚刚下水,性能如何,还有待观察。”
“难道何大人不便想借?”黑衣女子搭话道。她虽然一袭黑衣,但秀丽的脸庞透着英武之气。
何大人:“岂敢岂敢,只是这些船是朝廷督办剿倭的军备,卑职还是请示下为好。”
“我看大人是忘了自己的身份!”黑衣女子有些不耐烦地说,“见令牌如见圣上,莫说是你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就是总督、巡抚,也要给点面子。”
何大人:“那是,那是,我马上命人着手去办。不知能否告知卑职船只用处,我也好向上级禀告。”
黑衣男子:“说是访仙使者调用即可!”
深夜,海上。乌大静静地坐来桅杆上的望斗里,月亮躲在乌云后面,耳边是船只犁开洋面的哗哗水声。小天悄悄地从外面爬了进来。
“乌叔,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小声点!我在等一个人。”
“等人?!”小天满腹疑惑。
“你仔细盯着甲板,一会儿就知道了。”
许久,甲板上阒静无声,并没有人出现。但乌大仍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从望斗的缝隙里观察着甲板上的一切。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影从甲板下住舱里爬了出来,在甲板上鬼祟徘徊了一刻,慢慢移向船边。
“就是他了!”乌大抽出钢刀,窜出望斗,顺着缆绳电驰而下,小天紧随其后。等甲板上的人察觉的时候,钢刀抵住了他的后心。
“我们等你好久了,叛徒!”乌大狠狠地说。
“乌大哥,可能误会了,我只是上来小解。”
“小解?”乌大冷笑了一声,“我早就注意到你了。把你手中的东西交出来。”
“我手里并没有东西!”此人正准备趁夜色把手中之物向海中丢弃,被小天一把抓住。是一个小药瓶!
“阿乙,你果然是叛徒,枉我对你如此信任!”青面鬼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戴帮主等人。叛徒出自鬼头帮,让青面鬼有些惊讶,这些人都是从小在幽冥岛上长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官府的人收买了。
“堂主,各为其主,我也有难言之隐!”阿乙突然惨笑一声,挣脱束缚,纵身跃进了波涛之中。
小天正准备跳海去救人,被戴帮主拦住了。“向死之人,你是救不上的。况且,鱼群就要来了。”
小天:“鱼群,什么鱼群?”
乌大:“你知道你手中的药瓶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吗?”
小天:“不知道。”
乌大:“这是海迷香。只要往海里丢上一粒,香气能弥散方圆几里。海里有一种猛鱼特别迷恋这种香味,闻到香味,必追逐而来。此香又能使猛鱼性情狂乱,相互撕咬。香味留处,必是鱼尸、鲜血狼藉。阿乙就是通过这些鱼尸、鲜血向对手提供我们的航迹的。”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阿乙绝望的嚎叫声,看来鱼群到了。
“那我们怎么办呢?如果能早一点冲下来,也许阿乙就来不及丢下海迷香了。”小天遗憾地说。
“不丢下去,怎么能让对手跟上来呢!”戴帮主悠悠地说。
小海:“我们不是要甩掉他们吗?为什么要他们跟上来呢?”
戴帮主:“今天甩掉了,明天他们还会想办法跟上来,我们总要靠岸的,官府的势力太大了。现在,我们就利用这个时机,彻底把这个尾巴彻底砍掉。”
“降帆,回舵。”戴帮主传令道,“兄弟们今日好好休息,准备明日战斗!”
第二天一大早,海上升起薄薄的晨雾。望斗里的负责瞭望的黑虎和大头瞪大眼睛,观察着水面上的一切。甲板上,所有人都已摩拳擦掌,准备迎接一场恶战。突然,望斗上响起急促的哨声。大伙明白,敌人来了。
小海、小天趴在船边,透过薄雾,看到两艘官军战船破浪而来。
“升帆,用从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戴帮主命令。船员们迅速升起风帆,调整角度,借助洋流,飞速向敌人冲去。昨晚,戴帮主、乌大、青面鬼几人认真研究了周边的水势,早早选择了有利的战位。
敌人很快发现了冲来的船只,甲板上忙乱起来。两艘官军战船船和戴帮主的战船差不多大小,也是福船形制,利于水战。
只有四五百步远了。“转舵!”戴帮主大声下令。
船只扭动船身,横向面对敌船。
“左舷开炮!”一声令下,等候多时的炮手迅速点燃引信。轰隆几声,碗口铳的炮弹喷射而出,有几颗落在了敌船上,响起木板破裂的声音。很快,敌船也变转了航向,炮弹呼啸而来,有一颗落在甲板上,砸出一个窟窿。
“转向!”
在舵手的摆渡下,船只右舷面对敌人的第二艘船。
“开炮!”
经过两轮轰击,双方各有损失,距离也只有两百步左右了。
“准备火箭!”
小海、小天等人迅速拿起弓箭,点燃火绳,引满待发。
“放箭!”
随着命令,几十支火箭嗖嗖飞出。有的射在来还没来及收起的蓬帆上,有的射在甲板上,也有几支射翻了兵士。救火声、凄叫声、辱骂声混杂在敌船上。随即,对方的火箭也迎面扑来。由于敌人是仓促应战,大部分火箭落在水里,几支射在甲板上的也迅速被扑灭。
双方距离更近了,几个兄弟甩出钩锁,将敌人的一艘船只牢牢钩住,两艘船并靠在了一起。接舷战开始了!
兄弟们不等命令,拿起手中钢刀、铁锤、镰钩等各色武器,跳上敌船,开始肉搏。而敌方的第二艘船只从另一面靠并过来,形成二夹一的态势。但兄弟们毫无惧色,使出浑身解数,拼杀得昏天地暗。黑崖帮的兄弟主攻左舷的敌船,鬼头帮的兄弟主攻右舷的敌船。
右舷的敌人明显弱一些,一刻的工夫不到,一个百户就成了刀下鬼。其他人没了头领,一下子没了斗志,或跪地乞降,或抱起浮筒投水而逃。而左舷的敌人则异常顽强,和小天对阵的黑衣女子,手持一柄长剑,丝毫不落下风。在船艏的黑衣男子,一面应付乌大的攻击,一面指挥全船的战斗。随着鬼头帮的加入,均势很快被打破。女子在小海、小天兄弟的攻击下,只有招架之力,如不是兄弟二人心怀仁慈,也许早已毙命。而为首的指挥者,也在乌大、青面鬼的攻击下,变得狼狈不堪。
“撤退!”黑衣男子大叫一声,跳出圈子,不再和乌大、青面鬼缠斗,而直扑小海兄弟而来。其他敌人听得命令,拼命砍断船边系着小船的缆绳,将一艘小船坠入海中。黑衣男子击退小海兄弟,掮起女子,跃入舟中。还有十几个黑衣人并不下船,而是全力和乌大等人纠缠在一起。一个小头领喊道:“大人不用管我们,快走。”
跳入小船的黑衣男子迟疑了一下,抱拳道了一声:“兄弟们,来生再见!”然后奋力摇起船桨,离了大船。
剩下的黑衣人虽然没了头领,但依然拼死战斗,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
战斗终于停了下来!硝烟和鲜血的味道弥漫整个船只,尸体遍布,伤者被同伴扶起。戴帮主命令放下两艘小船,让投降的官兵自行散去,至于能不能靠岸,就看他们的造化了。点验自家兄弟,死亡十几人,用白布包裹了尸身,乌大诵了一段悼文,就送入海中了。另有十几人受伤,让随船的医生为大家医治。
如何处理缴获的两艘战船?乌大、青面鬼等主张一把火烧掉,毕竟目前剩下的人,不足以驾驶三艘大船。
戴帮主思考了一会儿:“让兄弟们看看能不能修复,也许它们另有一番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