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我怀了遗腹子!
天边阴蒙蒙一层雨雾,胥家院子里亦是愁云惨淡一片。
从昨日起就开始的唢呐声与术士唱念声在姬荷耳边一刻不停,她的脑中一片混沌,但作为一个新寡的寡妇,她必须跪在灵堂为自己的丈夫守灵。
阴风一阵阵拨弄白幡,灵堂中烛火飘忽,‘唰’的一声便全灭了。
正是秋末冬初,京城的寒风最是刮人,单薄的麻衣贴着姬荷瘦弱的脊背,兜帽之下,女子脸色惨白,下巴尖上挂着两颗泪。
姬荷已经不吃不喝跪了三天,胥家上下都沉浸在她的丈夫去世的悲伤里,没有人管她的死活。
直到子时的更声敲响,姬荷的婆母陈氏才假惺惺让人来传话,允许她回去歇两个时辰,但是天亮之前必须回来继续跪着。
姬荷面上表情麻木,她想要站起身来,但腿像是被定在了地上,一动,就有针扎似的疼从骨头缝里传出来。
姬荷咬紧牙关,从地上站起来的那一瞬,她身子一软,重新摔了下去,白皙的掌心在地面擦破,渗出鲜红的血色。
陈氏的人在一边满意地看着,直到姬荷爬起来一瘸一拐离开,她才收回审视的目光。
雨丝寒凉,一声炸雷惊响,姬荷一路扶着墙回到院子里,她的贴身丫鬟盼梦看见她,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姬荷的膝盖上全是血,已经渗透了裤腿和裙摆,她的脸色惨白,姿容颇艳的脸颊上只剩下凄惨的哀色。
盼梦忍着哭声,将姬荷扶到床上,又仔细关好门窗,这才哭道:“他们胥家也太不做人了!二爷的死和您没有半个铜板关系,哪有拿您这个媳妇撒气的!”
姬荷不说话,她将自己的裤腿挽起来,膝盖上的血肉带着粘连在衣料上,她皱着眉,一声不吭。
盼梦给她处理伤口,姬荷听着渐大的雨声,突然开口,“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的声音沙哑,是许久没有喝水的缘故,像是枯朽的老木。
盼梦抬起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姬荷的丈夫一死,她在府里的地位便一下子跌落泥潭,婆母陈氏认定了是她克死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守灵的这几日里不给她吃喝,巴不得她死在灵堂去给儿子陪葬。
姬荷出身小门小户,有没有父母帮衬,面对这样家大业大的婆家,她没有对抗的底气,但她必须想办法,她不能让自己就这样被折磨一辈子。
药粉洒在伤口上,钝涩的疼痛让姬荷恢复了一些力气,“不必避开老夫人的耳目,你去替我请一位大夫来。”
姬荷干枯的唇瓣上隐约可见血丝,她实在是疲乏至极了,等盼梦离开后她便靠在床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去让人请大夫?”陈氏怒拍桌子,目眦尽裂,“她怎么敢让人去请大夫!”
失去了疼爱的小儿子,陈氏这几日痛不欲生,看姬荷也极其不顺眼!早在姬荷嫁进来的时候,陈氏就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一定是个祸害!
果然,姬荷嫁进来没多久,陈氏的小儿子胥承便缠绵病榻,短短半年便去了。
陈氏痛哭:“我就知道她这几日的规矩都是装的,好啊,等我的承哥儿下葬那日,我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活埋了给承哥儿陪葬!可怜我儿……我也不想活了!老天爷你把我的命也带走吧!”
陈氏身边的吴嬷嬷连忙宽慰陈氏:“夫人您别这样说,二爷虽然去了,您还有大爷呢!大爷最迟今晚也就要到家了,您别冲动!”
陈氏擦了擦泪站起来,“是啊,好歹我还有个贴心肝的儿子,不然我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跟我走!我倒是要看看姬荷她今日到底是病得多重!”
陈氏带着人浩浩荡荡来到姬荷的院子,吴嬷嬷一把推开门,就见到姬荷面色惨白正在拭泪。
一见到陈氏,姬荷哭得更凄惨了些。
陈氏冷笑一声,“你不是病了?有这把子力气在我面前哭,还不如去给承哥儿守灵!”
话落,姬荷不动,自顾自哭着,盼梦‘扑通’一声跪到陈氏面前。
“老夫人,我们夫人她、她怀孕了,怀了二爷的遗腹子!”
此言如晴天霹雳砸在了陈氏的头上,陈氏的脸色几经变换,沉声问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胡大夫:“她当真怀了我承哥儿的孩子?”
胡大夫是府里养着的大夫,在胥家二十年了,他的话还是有可信度的。
听见胡大夫的回答,陈氏脚下趔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摔倒在地,姬荷怀了遗腹子的事情对她来说,此时的诧异更大于欣喜。
分明她的承哥儿早在三个月前便病得不省人事了,怎么、怎么还能让姬荷怀孕?
姬荷膝行至陈氏身前,泪如珠落,“婆母,您要怪就怪我吧,夫君那日非要……都怪儿媳无用,要是我坚决些拒了夫君,夫君想必身子不会坏得这么快。”
她哭着,就连跪都跪不稳,身子向后倒去,像是已经被抽了筋骨,但那张脸却依旧勾人心魄,只要男人看见了,就算病重,也不是没有可能起心思。
“都怪我!我没颜面再面对婆母您了,您就让我同夫君一起去了吧!”
哭喊完,姬荷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陈氏也哭了起来,“造孽啊,造孽啊!”
一道白光闪过,雷霆如炸,瓢泼大雨洗刷着灵堂烟火,凄风苦雨,残叶满地。
姬荷再醒时,身上的伤都被处理好了,她听着屋外下人细碎的脚步声,以及终于安静下来了的灵堂,知道陈氏信了她怀孕的事。
可恶的儿媳怀了最疼爱的小儿子的遗腹子,想必她的好婆母此时内心很煎熬吧。
盼梦轻手轻脚进来,“夫人您醒了,快将药喝了吧,这是老夫人特意让人炖来给您养胎的药汤。”
见姬荷要喝,盼梦又犹豫了。
“无事,”姬荷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婆母可还有说什么?”
“老夫人没说什么了,”盼梦摇头,眼底是止不住的忧虑,“但是夫人,您的肚子……”
“我自有办法。”
姬荷重新躺下,她能瞒过陈氏一时却瞒不过一世,最多三个月,她的肚子就会大起来,在这期间,她必须尽快怀上一个孩子,一个能保她性命的孩子。
天已经黑透了,姬荷身上也恢复了些力气,她让盼梦伺候自己穿衣。
“大爷快回来了吧,”她的目光落在铜镜里自己没有血色的脸上,眸光低垂,“今日婆母一定为我的事情操碎了心,我得去给婆母请安才行。”
姬荷在盼梦的搀扶下来到陈氏的院子。
见到姬荷,陈氏的脸色依旧不算好,但是比之前还是缓和了许多。
“你不好好养胎来我这里做什么?”陈氏冷哼,“别以为你现在怀了孩子就能吓唬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承哥儿的都还没个准数,别指望我会对你多好!”
姬荷柔下腰肢给陈氏行了一礼,“儿媳自然不敢以肚里的孩子要挟婆母,更何况……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话还没落,陈氏便紧张起来,“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整什么幺蛾子便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着不在乎,但陈氏心里比谁都希望小儿子能够留下血脉。
姬荷的手抚上自己平坦的肚子,像是怕极了,擦了擦泪,一副任谁都可以欺负的模样,啜泣着。
这时候,屋外传来嘈杂声,下人声音激动,“大爷回来了!大爷回来了!”
陈氏慌忙站起来,姬荷也转头看去。
先踏进来的是一只黑色皂靴,因为连夜赶路又惊闻胞弟死讯,男子面上满是悲痛与疲态。
姬荷没空观察他的悲伤,隔着昏暗烛火,她的目光落在男子健硕的胸膛前,然后是被玉带勾勒的劲瘦蜂腰,最后是那张脸,看起来便如圣人般不可接近的清正端方与肃穆冷厉。
这,就是她要找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