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深夜的博弈
这一夜的风絮在戴云华离去后仍翻涌不息。
温羽凡刚將茶盏搁在案头,青瓷与木质桌面相触的轻响尚未消散,敲门声便又响起。
来人正是身形瘦如竹竿的冯宜山,蒋明哲的旧部。
此刻他正佝僂著背走进来,脚步轻得没有半点声音,连西装褶皱里透著股惶惶然的气息。
“温副会长。”他堆著諂媚的笑,一双鼠眼左右乱转,“方才见戴公子离去,想著该来与您通个气。戴宏昌那老匹夫忒不是东西,还有蒋明哲……”话音陡然压低,古龙水混著汗酸的气息扑来,“您可知道,上个月协会產业结算入帐时,他瞒著您私吞了一成利润?”
温羽凡指尖摩挲杯沿的动作顿了顿,眼尾微挑,指尖碾过杯沿的动作忽然加重:“冯总管深夜来访,不会只是来揭旧主的短吧?”
“您明鑑!”冯宜山猛地一拍大腿,膝盖处的西装褶皱骤然绽开又合拢,“我虽是蒋先生一手带出来的,可那些暗帐……”他忽然打了个寒噤,仿佛看见帐簿上跳动的血字,“听闻孔局长近日要彻查协会帐目,您与孔局的交情……能否在他老人家面前替在下美言两句?”
“交情?”温羽凡挑眉,指腹碾过茶盏上的缠枝纹,“不过是见过两面,冯总管莫要误听了传言。”
“哎!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冯宜山急得手指绞得像打结的草绳,袖中扑簌簌掉出张揉皱的《资源倍增协议。蜡封的鎏金印泥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协议末尾“蒋明哲”三字的笔锋里,还凝著未乾的贪婪。
温羽凡垂眸扫过那行签名,喉间溢出半声冷嗤,。
他抬眸时,眸光如淬冰的刀刃剜过冯宜山筛糠般的肩头:“冯总管放心,朱雀局办案向来讲究证据。”
窗外的月光把窗欞割成碎银,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砖上织出蛛网,每道纹路都浸著秋霜般的凉意。
“有罪的人,纵是躲进龟壳也难逃天罗;清白的人,便是赤身立於刑场也能立身。”窗外的月光把窗欞割成碎银,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砖上织出蛛网,每道纹路都浸著秋霜般的凉意,“这道理,比你算盘上的珠子还清楚。”
冯宜山张了张口,刚要辩解却被温羽凡眼底的寒星镇住。
那目光像极了当年蒋明哲摔碎茶盏时的狠戾,却又多了几分洞穿人心的凛冽。
“是,是……”他后退两步,后背撞上文件柜发出闷响,“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您歇著,歇著……”
门轴转动声中,温羽凡望著冯宜山仓惶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蒋明哲被捕时,这人躲在人群后擦汗的模样。
彼时他袖管里的“蒋记”刺青还在阳光下晃悠,如今却像条被踩了头的蛇,蜷在阴影里瑟瑟发抖。
冯宜山的脚步声刚消失在迴廊拐角,办公室內便腾起压抑的咳嗽声。
温羽凡扶著梨木桌沿剧烈震颤,指腹触及丹田便觉內息如野马脱韁,喉间泛起的腥甜混著硝烟味直衝鼻腔。
他刚想运功调息,却听房门突然被擂得山响,那叩门声如急雨敲窗,透著刻意熟稔的力道。
“哈哈哈……温兄弟!”管御风的笑声如破锣撞进房间,这位西北汉子阔步而入时,腰间鹰爪兵器的皮套擦过门框发出刺啦轻响。
“你这一手锄奸简直大快人心!”管御风重重拍在温羽凡肩上,震得对方伤口隱隱作痛,“蒋明哲那老匹夫的鎏金痰盂,老子早就想砸了!”
温羽凡挑眉望向对方肩头的风尘。
此人今早八点刚坐上飞往江苏的航班,此刻却连领带都未换出现在这里,显然是连夜买了返程飞机,而且刚下了飞机就直奔协会而来。
“管部长不是在江苏调研基层武馆?”他指尖点了点对方汗湿的衬衫领口,“拙政园的茶盏热气未散,就惦记著京城的棋盘?”
管御风的笑容僵在脸上,肥厚的手掌拍著腰间鹰爪兵器,皮革护套发出闷响如擂鼓:“咳!总部出了这等大事,做哥哥的哪能安心喝茶?那些破事……”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时酒气混著西北汉子的豪爽扑面而来,“哪有和兄弟商量协会未来要紧?”
“未来?”温羽凡故意將“未来”二字咬得极重,指腹碾过桌面的《选举流程草案,“蒋明哲的帐册才送去朱雀局档案室,戴宏昌的海外帐户刚冻结,管部长就急著排兵布阵?”
这位西北汉子挠了挠头,索性扯开领带:“得,兄弟我直肠子藏不住话!”他拍在温羽凡肩上的手掌重如铁砧,震得对方背后伤口隱隱作痛,“如今协会空了会长、財总长两个大位,我就怕……”他忽然住口,浑浊的眼珠盯著温羽凡腰间的破邪刀,“怕你一人扛著这口刀太累,想帮兄弟分些担子!”
温羽凡闻言轻笑,指节敲了敲《草案封皮:“管部长当我是蒋明哲?”他忽然敛了笑意,目光投向墙上斑驳的“止戈为武”匾额,“三日后重启选举大会,会长之位你儘管坐……”
“当真?!”管御风的瞳孔骤然发亮,“你可別誆我!当初我在演武场被蒋明哲阴过一回,至今……”
“自然作数。”温羽凡抬手指向匾额,剥落的金粉在月光中浮沉如星,“不过有个条件……”声线冷得像刚从冰窖取出的刀刃,“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该烧烧协会的贵族特权』了。”
管御风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声浪震得檐角铜铃嗡嗡作响。
他解下鹰爪兵器重重拍在桌上,金属部件与《草案相撞发出脆响:“就冲你这话!老子要是当了会长,头一桩事就把那些紈絝的免试名额全撕了!”
他忽然探身向前,粗糙的手掌覆在温羽凡手背上,掌心的老茧蹭过对方腕间旧疤,带著西北风沙的粗糲感:“兄弟,以后你要是想动哪儿,只管开口!哥哥这双爪子,替你劈开前路的荆棘!”
温羽凡的指尖摩挲著案头《武者戒残卷,指尖掠过“拳可断骨,不可断志”的血字,忽然轻笑出声:“好。便等著管会长的三把火,烧尽这江湖的铜臭气。”
夜风卷著槐香涌入窗欞,將《武者戒残卷的纸页掀起,血字在月光下明明灭灭,恰似无数武者未泯的英魂,在新旧交替的夜色里振聋发聵。
送走管御风时,檐角铜铃正敲出十一点的夜响。
隔壁办公室的下属们也早已经下班离去了。
温羽凡揉了揉发涩的眉心,將《武者戒残卷收进抽屉,锁芯咔嗒轻响中熄灭了案头最后一盏檯灯。
他锁了办公室的门,墨色风衣扫过廊柱时带起一阵风,卷得墙上“止戈为武”匾额的鎏金大字泛起涟漪。
办公室在外院,臥房在內院,也就是几步路的功夫。
尚未走近,一抹暖黄的灯光已透过雕窗欞漏出,在青砖上洇开温柔的光晕。
温羽凡的脚步忽然顿住,指尖触到腰间破邪刀的凉意——刀鞘上的饕餮纹硌著掌心,仿佛在提醒他白日里西郊猎场的血腥。
隨后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立即加快脚步向前。
推开臥房的木门,入眼便是霞姐坐在圈椅里的身影。
她指间缠著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牌,那是周家覆灭时老家主塞给她的最后念想,玉牌在灯光下泛著温润的光泽,仿佛承载著无数的过往与哀愁。
她的发间还沾著未卸的夜露,深蓝旗袍的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下方淡淡的红痕——那是今日搬运行李时不慎磕碰的印记,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霞姐。”温羽凡喉头微动,声音里带著几分沙哑与关切。
他將佩刀轻轻搁在一旁的刀架上,金属护手与松木相触,发出一声清越的轻响。
“今天怎么忙到这么晚?”霞姐抬眸望来,眼尾的丹蔻扫过他眼下的青黑,语气里的埋怨与心疼交织在一起,“朱雀局抄家时把话都传开了……戴宏昌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温羽凡伸手想去触碰她腕间的红痕,却在半空中顿住,指尖悬在离她肌肤仅有几厘米的地方,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屏障阻隔。
“你们来了协会,怎么不马上来找我?害我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们搬去別的地方住了。”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打住。”霞姐轻挥衣袖,玉牌在灯光下划出半道亮弧,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难不成你忙成这样,还要算在我们头上?”她的语气里带著几分嗔怪,却又藏著满满的关切。
温羽凡慌忙摆手,指节撞在刀架上发出轻响:“没有没有,都是因为些琐事,忙得团团转。”
霞姐斜眼瞪了他一眼,却又忍不住心软:“不用你费心,老金早给我们安排妥了。西跨院第三间房,推开窗就能看见你这屋的灯。”
话音未落,她打开了桌子上一个倒扣在碟子上的碗,一股浓郁的驴打滚香气顿时瀰漫开来。
软糯的糯米外皮裹著香甜的豆沙馅,最外层的黄豆面散发著质朴的豆香,勾起人腹中的馋虫:“知道你没吃晚饭。李玲瓏那丫头嘴硬,非说要在厨房守著给你做驴打滚,结果做了三锅,累得趴在灶台上睡著了。”
温羽凡咬下一块驴打滚,软糯的触感里裹著甜蜜的豆沙与黄豆面的清香,味蕾瞬间被唤醒。
他忽然想起戴丝丝初次偷尝驴打滚时的模样,那丫头嘴角沾著豆面,眼睛笑得弯如月牙,俏皮又可爱。
喉间的甜意突然化作一丝涩味,他抬眼望向窗外的明月,轻声问道:“丝丝……没来?”
霞姐脸色黯然,轻轻摇头:“那丫头恨不得杀了你,怕是不会过来了。”
温羽凡嘆了口气,心中满是愧疚:“哎……对这丫头,我总觉得心里有愧。”
月光透过窗欞,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抹深沉的阴影,如同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先別说她,倒是你……”霞姐忽然按住他手腕,內劲顺著脉搏游走,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著不容置疑的关切,“西郊猎场那一战,是不是又逞强了?”
温羽凡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喉间却不由自主地溢出两声闷咳,指节因抵著唇角而泛白:“咳咳……没事的,养养就好。”他的声音轻得像片被风吹皱的纸,尾音还带著未及掩饰的沙哑。
霞姐猛地甩开他的手,翡翠鐲子在腕间撞出清响,眼底的水光却比声音更烫人:“活该。”
温羽凡望著她微颤的肩线,心底泛起无奈的嘆息。
女人的心思的確像雾里的月光,明明触手可及,却又始终隔著一层朦朧的纱。
他伸手揉了揉发涩的眉心,在心中暗自腹誹:“女人啊……真是搞不懂。”
不料这声腹誹却像是被对方听见。
霞姐睫毛上的水光凝成冷冽的霜:“现在戴宏昌的事情了结了,你在樱国的那位姑娘打算什么时候接回来?”
“啊?”温羽凡浑身一震,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方才还在舌尖打转的驴打滚甜意瞬间凝作寒冰。
他望著她眼底翻涌的暗潮,恰似看见西郊猎场爆炸时腾起的黑云,半晌才从喉间挤出破碎字句:“这个……我……还没来得及考虑……”
霞姐的追问如连珠箭般射来,语气里的冷意混著酸意:“你打算娶她吗?”
话音落地,庭院里的风忽然停了,只剩廊下悬掛的鸚鵡笼轻轻晃动,惊起几片沾著夜色的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