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大阪武道祭
在之后的三日里,温泉会馆的廊下始终迴荡著刀剑相击声与低低的念诀声。
温羽凡將教习拆成晨昏两课:
早上带刺玫在樱树下练刀,每劈出十刀便要她用刀尖接住一片飘落的樱。
午后教夜鶯“柔云十三式”的步法,青石小径上洒了一层细沙,但凡步法偏移便会留下凌乱足印。
除却教习,他便窝在茶室里捧著平板电脑啃樱语资料。
灵视能力让他能过目不忘,成串的假名如符咒般烙印在视网膜上。
从“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到“杀し屋”,从助词用法到黑帮隱语,他像台高速运转的刻刀,將陌生的文字符號强行楔入大脑。
“さくら樱……”他对著窗外飘落的瓣发音,舌尖抵著上顎的弧度生涩。
小玲送来茶点时,总能看见他枕著《樱语完全掌握打盹,平板电脑屏幕还亮著“山口组常用俚语”的文档。
她將和果子推近时,目光扫过他眼下的青黑:“先生学这个做什么?如果有任何的需求我都可以为您……”
“在与樱姑娘夜谈时,总不好劳烦小玲小姐当电灯泡吧?”他眼瞼微抬,指尖敲了敲茶碗,笑纹里藏著未化的霜。
这当然是託词。他知道自己不能太依赖山口组,山口组的殷勤如同渗了鹤顶红的清酒,琥珀色液体下沉浮的,是总有一天会让他付出的代价。
第三日黄昏,他站在镜前练习自我介绍,睚眥面具斜搁在妆檯上,龙首阴影爬过他微颤的喉结:“私は……睚眥です。”我是……睚眥话音未落,面具突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咬合处的弹簧扣因他发音时的下頜动作轻轻弹开。
不过记忆与运用终究是河两岸的舟。
他能在灵视中復刻《樱语 900句的每道摺痕,却在听见茶博士说“お茶が浊った”时,盯著浑浊茶汤发愣三分钟才悟出“局势混乱”的隱喻。
但至少,他听懂了小玲斟茶时的低语:“雨が降りそうです。”要下雨了——不是天气预报,是山口组今夜要清洗异己的暗语。
夜风卷著樱瓣扑进纸窗,他踢开软垫时,看见刺玫正隔著屏风给夜鶯缠护腕。
“睡觉。”他扯下面具摔在妆檯,金属獠牙磕出刺耳的响。
黑暗中,面具眼窟处的哑光黑泛著幽光,宛如深潭里睁开的眼睛。
远处传来山口组货车的轰鸣,三长两短的梆子声混在夜风中,像给明日的武道祭提前敲响丧钟。
大阪武道祭未必是樱国最盛大的武道盛会,却堪称最具仪式感的“英灵祭典”。
之所以以“祭”为名,因其內核並非单纯的胜负之爭,而是一场以武魄敬英灵的朝圣。
祭典恪守“武之正道”:允许生死相搏的血气,却严禁兵器、暗杀、毒药等阴诡手段,只为让纯粹的武魂在日光下昭然绽放。
举办地选在大阪天满宫自有其深意:这座祭祀学问之神的千年神社,每年吸引百万信徒参拜。
神社內那座高达六米的菅原道真雕像,手持书卷与剑鞘,目视著武道场中央的“英灵台”。
那座用百年古木搭建的高台,匾额上“心剑通明”四字由江户时代剑圣宫本武藏亲笔所书,至今仍在晨雾中泛著冷冽的光。
朱红色鸟居与葱鬱古柏间,武道场被分为三重格局:
中央表演区:以天满宫本殿为背景,铺设三百张榻榻米的“白砂战场”,砂粒经清水寺僧人连续七日诵经加持,寓意“以武证道,不染尘埃”;
环形观眾席:分上下两层,上层为贵宾席,悬掛各流派纹章旗帜;下层为平民区,可容纳三千人席地而坐,入口处设“净手水舍”,供观眾洗净双手再观赛,以示对武魂的敬畏;
东侧休息区:由十二座竹製“武人小屋”组成,屋內备有抹茶、和果子及急救草药,外墙绘有《武尊东征图,暗合“止戈为武”的古训。
交通脉络亦暗合礼法:从大阪站乘御堂筋线至天满桥站,步行十分钟穿过“武之参道”。
这条长八百米的石板路两侧,立著六十四座歷代剑圣的石像,每座石像手中兵器皆指向天满宫方向,仿佛千万把刀指引著武人归向正道。
而在今日。
交通要道早已被山口组旗下的“春日组”封锁,黑色轿车首尾相连,像一条钢铁巨蟒盘绕在神社外围。
观眾席上,政商名流们戴著能剧面具端坐,怀表链上的家纹在暮色中若隱若现。
黑市掮客们聚在樱树下,用暗语交换著选手赔率。
天满宫的巫女们换上了素白狩衣,在神乐殿准备“武瓮槌神”的降灵仪式。
她们手中的杨桐枝上掛著武者护具碎片,每片甲冑都来自往届祭典的战死者。
按照传统,这些碎片会被烧成灰撒入赛场,意为“以先烈之骨,铸今者之魂”。
……
武道祭的晨光刺破云层时,温羽凡已带著两名少女站在天满宫朱红色的雀鸟居下。
温羽凡身穿黑色风衣,脸上戴著睚眥面具。
夜鶯和刺玫名义上成为了温羽凡的持剑侍女,有了帮他看守武器的重任。
夜鶯將鱷鱼皮腰带软剑缠在自己的腰间。
刺玫將唐刀“横野”裹著黑布剑袋,斜挎在身后。
小玲今日也换上了改良版黑色振袖和服,袖口绣著山口组的樱纹,领著他们穿过参道。
神社的巫女们捧著杨桐枝从身边经过,枝叶上掛著的护具碎片在晨光中闪著冷光,每片都浸过往届战死者的血。
“白砂战场”外围已围满观眾,商贩卖力吆喝著“必胜护符”与“止血散”,声音混著煎茶的香气扑面而来。
“松本先生,您的號码牌。”小玲递来一枚青铜腰牌,正面刻著“睚眥”,背面是猩红的“拾叄”——在樱国武道祭,“拾叄”意味著“未被神明祝福的復仇者”。
检录处的老者戴著天狗面具,接过温羽凡的腰牌时,指尖在“拾叄”上停留三秒:“年轻人,可知拾叄』的忌讳?”
“忌讳?”温羽凡面具后的嘴角扬起冷笑,吐出一句生涩的樱语,“我是睚眥。”
老者的瞳孔在面具后收缩,像被刀刃抵住咽喉的瞬间。
他匆匆在登记表上盖印,硃砂章落在“生死自负”一栏。
检录后,温羽凡与三女暂別:他走向“武人小屋”,夜鶯和刺玫隨小玲往观眾席而去。
武道场此刻已聚满身影:
穿白色道服的空手道选手在压腿;
护具相撞声混著泰拳选手的击靶声;
合气道宗师盘坐白砂上闭目养神,指尖反覆摩挲著腰间的“免许皆传”证书;
最惹眼的是三名截拳道传人,他们扎著黑色腰带,在观眾席前演示连环踢,脚底扬起的砂粒在晨光中像金粉般飞舞。
报名处的杉木告示牌上,“仟贰佰壹拾叄人”的墨跡尚未乾透。
由於参赛人数眾多,比赛划分为三个环节。
预选赛包含两轮对决:
首轮“流水战”:选手隨机抽籤两两对决,限时三分钟,击倒对手或得分最高者晋级;
次轮“砂尘决”:晋级者在白砂场中央混战,保留至最后的十六人进入正式比赛;
正式比赛阶段,十六强选手將以两两对决的形式层层淘汰,直至决出最终冠军。
而在冠军战之后,武道祭的真正高潮才刚刚拉开帷幕。
“英灵试”:由现任冠军挑战往届冠军担任的“守关者”,胜利者將成为新的“守关者”,直到下一名挑战者的到来。
温羽凡推开一间“武人小屋”的竹门,屋內飘来陈年艾草香。墙上的《武尊东征图里,武士的刀刃正劈开浓雾,与他腰间睚眥面具的獠牙形成诡譎呼应。
当最后一盏灯笼被点亮,主殿屋檐的铜铃突然齐鸣。
一位戴著天狗面具的老者走上祭台,手中“军配扇”的扇面绘著北斗七星,正是现任全樱国武道联盟总长。
他振臂高呼:“今夕,吾等以武祭神!”
声浪掀得樱簌簌坠落,落在赛场中央的“镜之池”里,將水面染成血色的云。
“白砂战场”被划分为二十个菱形战域,预选赛首轮的二十场对决在晨光中同步展开。
温羽凡腰悬“拾叄”號铜牌,足尖轻点第三战域的白砂。
他的对手是个身著藏青色空手道服的巨汉,虎背熊腰的体格几乎占满整个战域边界。然而,对方蓬勃外露的气息不过武徒七阶。
在温羽凡灵视能力的视线之中,这股气息如同烛火般摇曳微弱。
裁判的“开始”声未落,他已化作残影欺近。指尖掠过巨汉肘窝麻筋的瞬间,借势旋身扫腿,砂粒在足尖炸开银弧。
巨汉庞大的身躯如断线纸鳶般飞出战域,背部砸在界外杨桐枝扎成的围栏上,惊起一群麻雀。
“不设境界限制的话,这些武徒选手不过是给赛场添些炮灰罢了。”
温羽凡转身时瞥见巨汉挣扎起身的狼狈模样,忽然想起天满宫石阶上攀爬的螻蚁——同样是向上的姿態,却註定触不到神龕的边角。
“不过……”他摩挲著腰牌边缘的锯齿,看阳光在战域分界线上切割出冷硬的稜线,“或许让弱者目睹真正的刀刃,才是祭典藏在血腥下的慈悲。”
回到观战区后,温羽凡的目光掠过二十个战域,並非为了审视对手实力,而是在搜寻某个缠绕著因果的身影——泽井玄一郎。
那个与自己立下血色约定的男人,此刻若不在场,他面上的睚眥面具便只是块毫无意义的废铁。
终於,次轮流水战的喧囂中,他在七號战域捕捉到那抹白色。
泽井玄一郎单膝跪踞白砂,道服领口露出的锁骨下方,新添了道三指长的疤痕。
曾经单薄的肩线如今撑满布料,肌肉轮廓在挥拳时掀起衣褶的浪潮,显然这数月间,他的汗水浸透了每一寸道场地板。
战域中,泽井以一记上段踢震碎对手的护具,白砂被鲜血洇染成暗红。
温羽凡看见他转身时腰间晃动的“贰拾柒”號腰牌:“贰拾柒”,在古武道密语中意为“未竟的誓约”。
晨雾掠过他戴著面具的眉眼,远处神官敲响的太鼓声里,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泛起的钝响,那是重逢前心跳与战意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