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吴郡陆家
清欠使团的船队刚驶入江南水域,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死死缠住。
石头站在船头,玄色官袍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他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著江面下翻滚的暗流。
掌心的帐册边角已经洇湿,墨跡在宣纸上晕开,却丝毫掩不住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
这是百骑司连夜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
吴郡陆家,这个盘踞江南百年的望族,竟暗中勾结盐梟,將本该上缴国库的官盐囤积在太湖深处的岛屿。
他们算准了开春后的饥荒,想用百姓的救命钱填补欠缴的赋税,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主事,这鬼天气邪性得很。”
身旁的亲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您都在这儿站半个时辰了,小心著凉。”
石头没回头,指尖在帐册上那处红圈反覆摩挲。
陆明远,陆家现任家主,歷任三朝的老狐狸,去年还在朝堂上声泪俱下地哭诉灾情,恳请朝廷减免赋税。
如今看来,那些鱷鱼的眼泪里藏著多少腌臢心思。
“石头主事,张大人请您过去。”
石头转身朝船舱里走去。
掀开门帘的瞬间,舱內温暖的气息混著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刑部侍郎张蕴正背对著门口,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太湖的位置。
这位年近五十的老臣虽出身文官,肩背却挺得笔直,身上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你来得正好。”张蕴转过身,嘴角噙著一丝冷笑,
“看看陆明远这老狐狸的手笔。”
他修长的手指点在舆图上標著“三山岛”的位置,
“百骑司探得实信,盐仓就藏在岛心溶洞里,洞口偽装成了废弃的採石场。”
“以为用些偷梁换柱的腌臢手段就能矇混过关?
传我命令,船队改道太湖,抄了他的盐窝!”
“大人!”
石头突然上前一步,將帐册摊在案上,指尖重重戳在红圈標註处,
“属下发现陆家粮仓的帐目不对!
吴县常平仓的入库记录分明有三千石存粮,可地方官报上来的数字却少了整整三成,这里面会不会......”
话音未落,船身猛地一震!
仿佛撞上了暗礁,整艘船剧烈摇晃,案上的茶杯哐当落地。
舱外传来惊呼和兵刃相接的脆响,紧接著是亲卫撕心裂肺的叫喊:
“有埋伏!”
石头反应极快,反手抽出腰间佩刀,刀鞘撞在舱柱上发出闷响。
掀帘而出的剎那,眼前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数艘快船正从芦苇盪中疾驰而出,朝著官船而来。
“是海盗!”百骑司緹骑一声怒吼。
无数的箭矢朝这边激射而来。
石头瞥见左侧亲卫捂著肩头倒下。
他猛地將身旁的张蕴拽到舱柱后,自己则挥刀格挡,三支羽箭应声断成两截。
混乱中,为首的海盗跃到主船甲板,玄色劲装外罩著件破旧的蓑衣,脸上蒙著黑布,只露出一双阴鷙的眼睛。
石头的目光却被他腰间的玉佩牢牢吸住了。
那白玉上雕刻的缠枝莲纹,竟与陆府家奴令牌上的纹路分毫不差!
“是陆家的私兵偽装的!”
石头猛地抄起案上的令旗,
“往东南方向突围,那里有农兵卫的水营!”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带著呼啸擦过他耳畔,箭簇划破耳廓,留下一道火辣辣的伤口。
石头转头看去,只见身后的书吏捂著喉咙倒了下去。
“狗贼!”石头怒喝一声。
他抓起旁边的长矛,就朝上来的海盗冲了过去。
一名海盗举刀劈来,石头不退反进,侧身避开的同时,长矛硬生生从对方心口贯穿。
“好小子!”
舱门口的张蕴看得目瞪口呆,隨即猛地一拍舱壁,厉声下令,
“左舷拋锚,右舷点火!让这帮杂碎知道朝廷的厉害!”
緹骑们立刻行动起来,火油顺著甲板缝隙流淌,遇上被箭矢点燃的布条,瞬间腾起熊熊烈焰。
就在此时,东南方向传来密集的號角声。
石头眯眼望去,只见数十艘战船衝破雨幕,船头飘扬的“农”字大旗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是陈將军的水营!”亲卫兴奋地大喊道。
农兵卫指挥使陈实站在旗舰船头,手中长枪直指敌船。
前来刺杀的海盗很快就都被消灭了。
清理战场时,石头踩著湿透的甲板逐一检查尸体。
当他翻查为首那名海盗的尸体时,手指触到靴筒里的硬物。
摸出来一看,竟是半块虎符,青铜表面刻著繁复的云纹,断裂处还留著明显的凿痕。
“这是......”
石头瞳孔骤缩,这块虎符的样式他曾在百骑司密档见过。
正是当年卢承庆叛乱时失落的信物!
那起牵连三万人的大案,至今还有余党在逃。
“陆明远竟敢勾结叛党余孽!”
他將虎符狠狠砸在甲板上,
“属下请求立刻突袭陆家粮仓!”
张蕴看著他,又看了看那半块虎符,突然放声大笑。
“好!就依你!让百骑司去抄家,农兵卫守住粮库,咱们给吴郡百姓演一出开仓放粮』的大戏!”
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三更的梆子声刚响起来。
百骑司緹骑就站在了吴郡陆府的大门外。
“撞!”
隨著石头一声低喝,两柄裹著铁皮的撞木狠狠砸在门环上。
大门应声碎裂,百骑司的緹骑直接冲了进去。
陆明远正搂著新纳的七姨太在帐房点金元宝,就被闯进来的玄甲士兵惊得尖叫出声。
他肥硕的手指捏著一枚赤金元宝,先是习惯性地扬起三角眼:
“放肆!知道我是谁吗?吴郡陆氏......”
话音未落,冰冷的铁链已缠上他的手腕。
陆明远盯著链环上的虎头纹,突然杀猪般嚎叫道:
“反了!你们这群丘八反了!”
石头踩著满地散落的帐本往里走,雨水顺著斗笠边缘匯成细流,在他脚边积起小小的水洼。
帐房里的金银珠宝滚得到处都是,有个翡翠如意被士兵的靴底碾出裂纹,七姨太心疼得直哆嗦,却被緹骑瞪了一眼嚇得不敢作声。
穿过迴廊时,他瞥见墙根缩著几个瑟瑟发抖的僕役,其中一个老管家还想扑上来护主,被緹骑一脚踹在泥水里。
石头的目光扫过內院正厅,那幅《耕读传家图在火把映照下格外刺眼。
画里佃户们的脊樑弯得像虾米,陆家老爷却腆著肚子指点江山,连袖口都绣著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