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杨贵妃
他穿著一身常服,玄色的衣袍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纹饰,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
他低著头,神情专注,手中的硃笔在奏摺上飞快地移动著,时而批註,时而勾画,发出沙沙的声响。
御案上,奏摺堆积如山,分门別类地码放著。
一旁的烛火跳跃,將他年轻而轮廓分明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整个心神都沉浸在那些繁杂的国事之中。
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站在殿中,静静地看著这一幕,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
眼前这个励精图治的年轻帝王,和方才在太上殿里那个沉溺於幻想和恐惧、色厉內荏的老人,形成了无比鲜明,也无比讽刺的对比。
她们忽然有些恍惚。
这一幕,何其熟悉。
曾几何时,她们的皇兄,那个刚刚登基,意气风发的李隆基,不也是这般模样吗?
玉真公主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她侧过头,用极低的声音在金仙公主耳边呢喃。
“姐姐,你记不记得……很多年前,皇兄他……他也曾是这个样子的。”
金仙公主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已经逝去的开元盛世的开端。
是啊。
当年的李隆基,也曾如此废寢忘食,也曾如此励精图治,也曾对著满朝文武,许下过一个万国来朝的盛世宏愿。
他做到了。
可后来,他又亲手將这一切都给毁了。
权力是最好的美酒,也是最烈的毒药。
它能让一个英明神武的君主,变成一个刚愎自用、沉迷享乐的昏君。
眼前的李璘,会不会也走上同样的老路?
金仙公主的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忧虑。
她看著那个年轻的身影,希望他能永远保持此刻的清醒与专注,又深深地知道,这或许只是一种奢望。
终於,是玉真公主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那沙沙作响的硃笔,骤然停顿。
李璘抬起头。
“两位姑姑来了。”
他的声音带著长时间未曾开口说话的沙哑,却很平静。
他放下硃笔,站起身,绕过那堆积如山的奏摺,缓步走了下来。
玄色的衣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行动间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带著一种军人利落。
“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我说璘儿,你这是要把自己累坏在龙椅上啊?”玉真公主的性子终究是活泼些,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著几分心疼,又夹杂著些许埋怨,“皇兄当年……也没你这么拼命。”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察到不妥。
拿现在的皇帝和那个被囚禁在太上殿里的老人相比,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金仙公主不动声色地瞥了妹妹一眼,接过了话头,声音沉静而温和:“陛下日理万机,我与玉真不请自来,还望陛下不要怪罪。”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高高摞起的奏疏,语气自然地转到了正题上。
“我们倒是没有太大的事情,就是入宫来看看,顺便……把先皇留下的那些妃嬪,都安顿一番。”
殿內一瞬间安静下来。
安顿先帝的妃嬪?
这满宫的女人,除了那一个女人,又有谁能劳动这两位常年避世清修的公主大驾?
她们终究是不放心的。
不放心他这个刚刚登上皇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怕他按捺不住,做出什么秽乱宫闈、有辱李家门风的丑事来。毕竟,杨玉环的美貌,曾经让一个开创了盛世的帝王都神魂顛倒,何况是他?
李璘心中明镜似的,面上却不点破。
他甚至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浅笑,那笑容里带著对长辈的尊重和“原来如此”的瞭然。
“两位姑姑有心了。朕正有此意,只是国事繁杂,一时尚未腾出手来。”
他坦然承认自己的“疏忽”,姿態放得很低,“既然姑姑们来了,那便再好不过。朕陪你们一同去看看,也好听听姑姑们的示下。”
他这一番话,既全了两位公主的面子,又不动声色地將“被审视”扭转为“主动配合”,將主导权牢牢握回了自己手中。
金仙公主看著眼前这个滴水不漏的侄儿,心中那股忧虑又深了几分。
太聪明了,也太冷静了。
冷静得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她和玉真公主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复杂情绪。
“如此,便有劳陛下了。”最终,还是金仙公主点了点头。
从紫宸殿到后宫,要穿过大半个皇城。
一路上,宫人內侍凡是遇见三人,无不远远地便跪伏於地,连头都不敢抬。整个宫城,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三人的脚步声。
这种寂静,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秩序。
玉真公主忍不住四下打量。这里的宫道还是熟悉的宫道,亭台楼阁也未曾改变,可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以往李隆基在时,后宫总是热闹的。丝竹之声不绝於耳,宫女们嬉笑打闹,处处都透著活色生香的奢靡气息。
可现在所有的色彩都还在,但生命力已经被抽乾了。
她们的目的地,並非昔日杨玉环居住的华清宫,而是后宫最偏僻角落里的一处院落。
那院落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宫人们私下里都叫它“冷宫”。
院门紧闭,门口只站著两个面无表情的老宦官,看见皇帝亲临,也只是躬身行礼,连多余的惊讶都没有。
李璘示意他们推开门。
“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后,院內的景象呈现在三人眼前。
院子不大,打扫得倒还算乾净,只是地上落满了枯黄的叶子,无人清扫,平添了几分萧瑟。正对著院门的是一间小小的殿阁,门窗都有些陈旧了,朱红的漆皮剥落了不少。
一个穿著粗布宫装的身影,正蹲在殿阁前的台阶上,手里拿著一根树枝,漫无目的地在地上划拉著什么。
她的头髮只是用一根布条隨意束著,几缕髮丝垂在脸颊边,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听到开门声,她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的呼吸,都不由得滯了一下。
儘管穿著最朴素的衣裳,儘管脂粉未施,儘管神情憔悴而惊惶,可那张脸,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肤如凝脂,眉如远山,眼若秋水。
岁月似乎格外偏爱她,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一毫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