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姑嫂暗斗
暮色渐浓时,秋意已染遍了京城每处街巷。薛府后院的芭蕉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薛宝钗倚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卷《太上感应篇》,目光却飘向院中那片逐渐暗淡的天光。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这已是夏金桂嫁入薛家的第三个月了。
“姑娘,晚膳已经备好了。”莺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宝钗合上书卷,淡淡道:“知道了。哥哥可回来了?”
“大爷……还在外头应酬。”莺儿顿了顿,补充道,“听说今儿个又去醉月楼了。”
宝钗没再说话。她起身理了理月白色袄裙上的褶皱,那上面绣着淡雅的兰花,是她母亲薛姨妈年前特意请苏州绣娘做的。如今想来,那段母亲尚有心思为女儿操持衣物的日子,竟像隔了数年般遥远。
自从夏金桂过门,薛家就再未太平过。
饭厅里,薛姨妈已经坐在主位上,面色憔悴。她见到宝钗,勉强扯出笑容:“我的儿,快坐下。今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莲藕汤。”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叮当作响的金玉之声。夏金桂一身大红遍地金褙子,头上插着赤金点翠步摇,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哟,妹妹已经到了。”她眼睛扫过宝钗素净的衣着,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到底是读过书的姑娘,打扮得这么清雅,倒显得我们这些人俗气了。”
宝钗抬眸,平静道:“嫂嫂说笑了。嫂嫂今日这一身,才真是富贵逼人。”
夏金桂在薛姨妈下首坐下,并不接话,只对旁边的丫鬟道:“宝蟾,去把我屋里那碟桂花糕端来,给太太尝尝鲜。”她转向薛姨妈,笑吟吟地说,“这是我娘家刚送来的,用的是今年新开的金桂,母亲定要尝尝。”
薛姨妈连忙点头:“难为你想着。”
宝钗安静地用着饭,心中却清明如镜。夏金桂每次提及“娘家”,都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薛家——她夏金桂不是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她背后站着的是“桂花夏家”,是与薛家同列户部名册的皇商。
饭至半酣,夏金桂忽然叹了口气。
薛姨妈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倒不是身子的问题。”夏金桂放下筷子,拿起绢子轻拭嘴角,“只是想着蟠哥儿近来总在外面,家里的事情一概不问。我一个新妇,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担心……担心他被人带坏了。”
薛姨妈脸色一白:“蟠儿他……”
“母亲别急。”宝钗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哥哥在外经商,应酬在所难免。前儿他还同我说,近来认识了几位正经的生意人,许是要谈大买卖呢。”
夏金桂眼神闪了闪,笑道:“妹妹说得是。倒是我多心了。只是……”她话锋一转,“我听说,醉月楼新来了个唱曲儿的,叫什么云娘,嗓子甜得很,这几日不少公子哥儿都往那儿跑。”
厅内空气骤然一凝。
宝钗夹起一片冬笋,细细咀嚼后,方缓缓道:“这些市井流言,最是不可信。我昨儿还听琏二哥哥说,醉月楼最近生意冷清,正打算转手呢。若是真有那般吸引人的角儿,何至于此?”
夏金桂定定看着宝钗,良久,忽然笑出声来:“妹妹消息真是灵通,倒显得我孤陋寡闻了。”
“嫂嫂深居简出,自然不及我们这些常与姐妹们往来的知道得多。”宝钗语气依旧平和,“说起来,前儿史大妹妹还提起,她叔叔得了件稀罕物,是什么南海珊瑚树,赶明儿请我们过去赏玩呢。嫂嫂若有兴趣,不妨一同去散散心?”
薛姨妈连忙附和:“正是正是,出去走走也好。”
夏金桂的笑容淡了些。她知道宝钗在转移话题,却也不能不接:“妹妹们姑娘家的聚会,我一个出了阁的,去了反倒扫兴。”
“嫂嫂说哪里话。”宝钗微笑,“湘云最是个爽快人,早说要见见嫂嫂这‘桂花夏家’的千金呢。”
桂花夏家。这四个字被宝钗轻轻吐出,却让夏金桂心中一凛。她听出了弦外之音——你夏金桂有娘家依仗,我薛宝钗也有自己的人脉网,史侯府的小姐,可不是轻易能结交的。
这顿饭最终在微妙的平衡中结束了。
回房的路上,莺儿低声道:“姑娘何苦与她周旋?不过是个……”
“不过是什么?”宝钗打断她,声音虽轻,却带着警示,“她是我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薛家的少奶奶。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
莺儿低头应是。
宝钗望向夜空,一弯新月如钩,清辉冷冷。她何尝不知夏金桂的用心?只是身为未嫁之女,面对嫂嫂,她能做的实在有限。
况且,夏金桂的手段,并非寻常内宅妇人可比。
第二日一早,宝钗往贾府探望贾母。刚至荣庆堂,便见王熙凤拉着平儿匆匆走来,见到宝钗,凤姐儿眼睛一亮:“宝妹妹来得正好,快帮我瞧瞧这账目,头都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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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笑道:“二嫂子这样精明的人还看不明,我又能济什么事?”
三人进了屋,凤姐儿将账本一推,揉着太阳穴道:“还不是那些庄子上的事,今年收成不好,偏又逢老太太八十大寿,里外里都要银子。”她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你家里那位新嫂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宝钗神色不变:“凤姐姐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哪用听人说?”凤姐儿撇嘴,“前儿你哥哥来找琏二吃酒,醉得不成样子,哭诉了半天。”她见宝钗面色微沉,便转了口风,“不过你也别太忧心,这新妇进门,总要闹腾一阵子,立立威风。等有了孩子,自然就安分了。”
平儿在一旁递茶,轻声细语道:“我们奶奶说话直,宝姑娘别往心里去。只是……薛大爷那性子,恐怕容易被人拿捏。”
宝钗接过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瓷壁。她如何不知薛蟠的弱点?哥哥性子粗直,遇善则善,遇恶则恶,偏偏又经不起激。夏金桂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放肆。
“多谢二嫂子和平儿姐姐关心。”宝钗最终只是淡淡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总会过去的。”
从贾府出来,宝钗没有直接回薛家,而是绕道去了趟梨香院。这里原是薛家进京时的住处,如今虽已搬离,却仍留着几间屋子堆放杂物。她命莺儿在门外守着,独自进了最里间。
屋内堆着些旧书箱,宝钗打开其中一个,取出一本蓝布封面的簿子。这是她这些年来暗中记下的薛家生意往来,以及与各府的人情脉络。母亲年事渐高,哥哥又不通庶务,她不得不早做准备。
翻到最近几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夏家的情况。“桂花夏家,独女金桂,父早逝,母溺爱,家中生意由几位老仆并管事打理……与薛家结亲,似有借薛家之势重振家业之意。”
宝钗提笔,在“借薛家之势”几个字下轻轻画了一道线。
若夏金桂只是要借势,倒还罢了。怕只怕,她要的不是借,而是夺。
黄昏时分回到薛府,还未进门,便听到院内传来哭声。宝钗快步走进,只见香菱跪在院中,发髻散乱,脸上赫然一个红红的掌印。夏金桂站在廊下,手里攥着条马鞭,脸色铁青。
“这是怎么了?”宝钗上前扶起香菱。
夏金桂冷笑:“我管教屋里人,妹妹也要插手不成?”
宝钗将香菱护在身后,平静道:“嫂嫂管教下人,自然轮不到我插嘴。只是香菱到底是哥哥收在房里的人,若是打坏了,哥哥回来问起,怕是不好交代。”
“哟,拿你哥哥压我?”夏金桂扬眉,“好,我倒要看看,他是向着这贱婢,还是向着明媒正娶的妻子!”
话音未落,薛蟠醉醺醺地从外头回来,一见这场面,酒醒了大半:“这、这是闹什么?”
夏金桂立刻变了脸,眼圈一红,扑到薛蟠怀里:“你可回来了!你这房里人偷了我的金簪,我不过问两句,她竟顶撞起来。我说要等你回来处置,宝妹妹倒好,护着她不说,还拿你来吓唬我!”
薛蟠素来对宝钗敬爱有加,闻言皱眉道:“妹妹不是这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说谎了?”夏金桂眼泪说来就来,“好好好,我这就回娘家去,省得在这里碍你们的眼!”说着便往外走。
薛蟠连忙拉住她,转头对香菱喝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给奶奶赔罪!”
香菱浑身颤抖,跪下来磕头:“奶奶恕罪,是奴婢错了……”
宝钗看着这一幕,心中冰凉。夏金桂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炉火纯青。她若再为香菱说话,便是坐实了“欺负嫂嫂”的罪名;若不说,又眼睁睁看着无辜者受辱。
“哥哥,”宝钗终于开口,声音清凌凌的,“香菱跟了你这些年,性子如何你最清楚。金簪是不是她偷的,搜一搜便知。若搜不出来,也好还她清白;若搜出来,再处置不迟。”
薛蟠犹豫起来。夏金桂却道:“搜?我早搜过了,定是她藏到别处去了!”
“既然屋里没有,说不定是掉在哪个角落了。”宝钗转向旁边的丫鬟,“你们几个,把院里院外仔细找找,尤其是花丛石缝这些容易掉落的地方。”
丫鬟们看向夏金桂,不敢动弹。
夏金桂咬牙:“妹妹这是不信我?”
“不是不信嫂嫂,只是凡事讲个证据。”宝钗不疾不徐,“若真是香菱偷的,我第一个不饶她。但若不是,也不能冤枉了人,免得传出去,说薛家少奶奶刻薄,连个房里人都容不下。”
这话说得极重,夏金桂脸色变了又变。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想起来了!昨儿我让宝蟾把簪子拿去清洗,许是她还没还回来。”她朝宝蟾使了个眼色,“你这糊涂东西,怎么不早说!”
宝蟾会意,连忙跪下:“是奴婢糊涂,忘了回奶奶,簪子还在首饰盒里呢……”
一场风波,就这样以闹剧收场。
夜深人静时,香菱悄悄来到宝钗房里,扑通跪下:“谢姑娘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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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扶起她,轻叹一声:“今日之事,你该看清了。日后更要谨慎,莫要再给人拿住把柄。”
香菱含泪点头:“奴婢明白。只是……奶奶这样容不下我,只怕迟早……”
宝钗沉默良久。她何尝不知?夏金桂今日针对香菱,明日就可能针对薛姨妈,后日就可能针对整个薛家。这女子野心勃勃,手段狠辣,偏偏又占着正室的名分,让人奈何不得。
“你先回去,这些日子尽量避着她。”宝钗从妆匣里取出一支银簪,塞到香菱手中,“这个你收着,万一有事,也能应应急。”
香菱千恩万谢地走了。
莺儿关上门,忧心忡忡:“姑娘,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夏奶奶今日敢打香菱,明日就敢对太太不敬。咱们得想个长久之计。”
宝钗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株老桂树。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夜色中,甜得发腻,甜得令人窒息。
“她娘家势大,哥哥又……”宝钗顿了顿,“我终究是个未嫁之女,许多事不便插手。”
“难道就由着她胡来?”
宝钗转身,烛光在她眼中跳跃:“自然不能。但对付她,不能用寻常手段。”
几日后,薛姨妈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宝钗日夜侍奉在侧,夏金桂作为儿媳,自然也要晨昏定省。这日她端着汤药进来,正听见宝钗和薛姨妈说话。
“……母亲放心,哥哥那边我已经托人打点了。虽然夏家近来生意不如从前,但有咱们薛家帮衬着,总能渡过难关。”
夏金桂脚步一顿。
薛姨妈咳嗽几声,虚弱道:“都是亲戚,帮衬是应该的。只是你哥哥粗心,这些事还得你多费心。”
“女儿分内之事。”宝钗柔声道,“对了,前儿史家三叔来京,听说夏家在江南那批货出了点问题,还是史家帮着疏通的。嫂嫂怕是还不知道吧?”
夏金桂心中一紧。江南那批货是夏家今年最大的生意,若真出了问题……
她端着药走进去,强笑道:“妹妹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没听说?”
宝钗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方递给薛姨妈:“我也是偶然听人提起,许是误传。嫂嫂若是不放心,不妨写信回家问问?”
夏金桂盯着宝钗,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但宝钗神色如常,只是细心服侍薛姨妈用药。
那日后,夏金桂果然往娘家去了几封信。回信都说家中一切安好,江南的货也顺利得很。她稍安心,却对宝钗更加忌惮——这姑娘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她慌了手脚,实在不容小觑。
转眼到了重阳,薛家在府中设宴。贾府女眷都来了,园子里摆满了菊花,黄白红紫,煞是好看。
夏金桂今日格外殷勤,穿梭在宾客间招呼应酬。她本就生得艳丽,今日又特意打扮过,在一众夫人小姐中很是惹眼。
王夫人拉着薛姨妈的手,低声说:“你这媳妇倒是能干,里外里张罗得妥帖。”
薛姨妈勉强笑笑:“是她的孝心。”
宴至中途,夏金桂提议行酒令。她笑吟吟地说:“咱们不玩那些文绉绉的,就玩个简单的——说花名,要应景,还要引一句诗。说不上来的罚酒三杯。”
众人叫好。从贾母开始,一个个接下去。轮到夏金桂时,她指着院中金桂道:“桂花——‘不是人间种,移从月里来’。”
探春笑道:“夏嫂子这句应景又应人,真是巧思。”
接着轮到宝钗。她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角落里一盆不起眼的白色菊花上:“菊花——‘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席间静了一瞬。这句诗的意思,在场众人都听得明白。
夏金桂脸色微变,旋即笑道:“妹妹果然博学,只是这诗未免太悲了些。今日重阳佳节,该说些喜庆的才是。”
宝钗微笑:“嫂嫂说的是。只是我看这菊花品性高洁,不畏风霜,心中敬佩,才想起这句来。若是说错了,我认罚就是。”
“没错没错。”贾母打圆场,“宝丫头说得很好。这做人啊,就得像菊花,有风骨。”
夏金桂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入喉中,火辣辣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宴会散后,夏金桂回到房中,将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扫落一地。宝蟾吓得跪在地上:“奶奶息怒……”
“息怒?我如何息怒!”夏金桂胸口起伏,“她薛宝钗算什么东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敢在我面前摆谱!今日那诗分明是在讥讽我!”
宝蟾低声劝道:“奶奶何必与她计较?她终究是要嫁出去的,等出了门,这薛家还不是奶奶说了算?”
夏金桂冷笑:“你懂什么?薛宝钗在贾府那些人面前何等体面?王夫人拿她当亲闺女疼,老太太也高看她一眼。有她在一天,我就别想完全掌控薛家!”
她走到窗边,月光照在她狰狞的脸上:“得想个法子,让她早点嫁出去……”
转眼入冬,薛家的气氛越发微妙。薛蟠整日在外游荡,难得回家;薛姨妈称病不出;夏金桂和宝钗之间,维持着表面的和睦,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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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宝钗正在房中抄写佛经,莺儿急匆匆进来,脸色发白:“姑娘,不好了……香菱、香菱她……”
宝钗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团:“慢慢说,怎么了?”
“香菱投井了!”
宝钗手中的笔掉在桌上。她霍然起身:“人呢?救上来了吗?”
“救是救上来了,可是……可是人已经不行了。”莺儿眼泪掉下来,“说是昨夜的事,今早才被发现。夏奶奶说,香菱是偷了东西,怕事发,才寻了短见。”
宝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寒冰:“更衣,我去看看。”
香菱的遗体已经停放在后院偏僻处,盖着白布。宝钗走过去,轻轻掀开一角,看到那张曾经清秀的脸上毫无生气。她注意到香菱手腕上有几道青紫的勒痕。
“这是怎么回事?”宝钗问旁边的婆子。
婆子支支吾吾:“许是、许是投井时撞的……”
宝钗不再多问。她转身走向正房,夏金桂正在用早膳,见她进来,挑眉道:“妹妹来得早。可用过饭了?”
“嫂嫂,”宝钗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香菱是怎么死的?”
夏金桂放下筷子,拿起绢子拭了拭嘴角:“我不是说了吗?她偷了我的玉镯,怕被发现,自己投井了。这等不知廉耻的贱婢,死了倒干净。”
“哦?不知她偷的是哪只玉镯?可否让我看看?”
夏金桂眼神闪烁:“我已经收起来了。妹妹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要为一个死人跟我过不去?”
宝钗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香菱跟了哥哥五年,从未有过偷窃之行。如今突然偷了嫂嫂的玉镯,又突然投井——嫂嫂不觉得蹊跷吗?”
“你什么意思?”夏金桂拍案而起,“你是说我诬陷她?”
“是不是诬陷,嫂嫂心里清楚。”宝钗向前一步,压低声音,“香菱手腕上的勒痕,不是投井能造成的。嫂嫂若觉得我多事,不妨请官府的人来看看,验尸的仵作自然能分辨。”
夏金桂脸色煞白:“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宝钗冷笑,“薛家虽然不如从前,但请动顺天府的人,这点面子还是有的。只是到时候,薛家少奶奶逼死妾室的消息传出去,不知夏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两人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夏金桂先移开目光,强作镇定:“妹妹误会了。香菱……确实是投井死的。至于那些伤痕,许是下人们捞她时不小心弄的。”
“最好如此。”宝钗转身,“香菱的丧事,我会安排。嫂嫂若无事,这几日就在房里歇着吧,外面的事,不必操心。”
走出正房,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宝钗仰头,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了。
莺儿跟上来,小声道:“姑娘,您这是和夏奶奶撕破脸了?”
“早就撕破了,只是今天挑明了而已。”宝钗淡淡道,“去准备香菱的丧事,按姨娘的规格办。再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送到她娘家。”
“可是夏奶奶那边……”
“她?”宝钗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她现在自身难保。”
果然,香菱之死成了薛家矛盾的导火索。薛蟠得知消息后,第一次对夏金桂发了大火。虽然最终又被她用手段安抚下来,但裂痕已经产生。
几日后,薛姨妈病情加重,宝钗衣不解带地侍奉。夏金桂也每日过来,只是婆媳之间,已无话可说。
这日,贾府派了太医来诊脉。诊完后,太医将宝钗叫到外间,低声道:“薛太太这是积郁成疾,加上年事已高,只怕……姑娘要有准备。”
宝钗心中一沉:“还请太医尽力。”
“自然。”太医犹豫片刻,“另有一事……薛太太的汤药中,似乎有些不该有的东西。”
宝钗瞳孔骤缩:“什么?”
“量很轻微,长期服用才会见效。”太医压低声音,“会让人精神萎靡,日渐虚弱。老夫行医多年,不会看错。”
送走太医,宝钗独自在廊下站了许久。雪花开始飘落,一片片,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庭院。
她想起夏金桂每日殷勤送来的汤药,想起母亲日渐衰弱的身体,想起香菱冰冷的尸体……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这冬日的风雪更冷。
当夜,宝钗敲响了薛蟠书房的门。
薛蟠正对着一瓶酒发呆,见她进来,有些惊讶:“妹妹怎么来了?”
“哥哥,”宝钗开门见山,“母亲病重,你可知原因?”
薛蟠皱眉:“太医不是说年老体弱吗?”
宝钗将太医的话原原本本说了。薛蟠越听脸色越青,最后猛地站起:“她敢!”
“哥哥稍安勿躁。”宝钗按住他,“无凭无据,你去找她对质,她也不会认。反倒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母亲……”
“自然不能。”宝钗眼中闪过锐利的光,“哥哥明日开始,亲自侍奉母亲汤药。夏金桂送来的,一概不用。若她问起,就说太医开了新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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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点头:“好。那之后呢?”
“之后……”宝钗望向窗外纷飞的大雪,“哥哥可还记得,夏家在城西那批货?”
薛蟠一怔:“那批绸缎?不是说已经出手了吗?”
“是出手了,但买主是贾家的一个远亲。”宝钗缓缓道,“我前日得知,那批货有问题,以次充好。买主正打算告官。”
薛蟠恍然大悟:“妹妹的意思是……”
“哥哥明日去夏家一趟,将这事告诉夏太太。”宝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就说,薛家可以帮忙疏通,但有一个条件——”
“让夏金桂安分守己,否则,薛家不会再为夏家收拾任何烂摊子。”
薛蟠看着妹妹,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他一直以为宝钗是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却不知她也有如此果决狠辣的一面。
“妹妹……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这些?”
宝钗垂眸:“哥哥性子直,我怕你藏不住事,反而坏事。”她顿了顿,“况且,我终究是要嫁人的。这薛家,终究要靠哥哥支撑。有些事,你总得自己面对。”
薛蟠默然。良久,他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妹妹放心,这次我不会再糊涂。”
事情如宝钗所料发展。夏金桂得知娘家有难,终于收敛了气焰。薛姨妈的病情在换了汤药后渐渐好转,薛家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只是姑嫂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已经捅破,再也回不到从前。
腊月二十三,小年。薛家祭灶后,摆了一桌简单家宴。夏金桂称病没来,只有薛姨妈、薛蟠和宝钗三人。
薛姨妈精神好了许多,拉着宝钗的手说:“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宝钗微笑:“女儿不苦。只要母亲安康,哥哥顺遂,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薛蟠给宝钗夹了块糖瓜:“妹妹,哥哥敬你一杯。以前是哥哥糊涂,今后这个家,还要妹妹多帮着操心。”
宝钗举杯,眼中泛起水光。她知道,这场姑嫂之间的暗斗,她赢了这一局。但她也清楚,只要夏金桂还是薛家妇,这场战争就远未结束。
窗外传来鞭炮声,新的一年就要来了。宝钗望向夜空,雪花还在飘,但她知道,冬天总会过去,春天终将到来。
只是到那时,她又会在哪里呢?贾家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她在这薛家的日子,不多了。
宝钗饮尽杯中酒,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却品出了一丝苦涩。
这深宅大院里的争斗,永远没有真正的赢家。她保全了母亲,震慑了嫂嫂,却失去了香菱,也耗尽了与夏金桂最后一点转圜的余地。
但这就是她的命。作为薛家的女儿,她别无选择。
宴散后,宝钗独自走回房间。经过庭院时,她看到那株老桂树被积雪压弯了枝桠,却依然挺立着。
就像她一样。
宝钗微微一笑,伸手拂去肩上的落雪,继续向前走去。
前路漫漫,但她不会退缩。无论将来是嫁入贾家,还是面对其他风雨,她都会像这株桂树一样,在风霜中坚守,在沉默中强大。
因为她是薛宝钗。那个聪明博学、精于世故,却也有自己底线和坚持的薛宝钗。
夜色渐深,薛府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有宝钗房中的烛光,还亮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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