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155小说 > 其他类型小说 > 重生秦建国最新章节 > 第372集:归来的槐香
加入书架 错误举报

第372集:归来的槐香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回到春城的那个夏天,热浪比往年更早地席卷了春城。胡同里的槐树撑开浓密的绿荫,蝉声如织。北木工艺坊的小院里,却比往日更加忙碌。

  赴日归来的匠人们带回了新鲜的视野,也带回了更多待解的课题。法国巴黎公寓的设计图通过国际快递寄到了北京饭店,周振邦亲自送来小院。牛皮纸筒里卷着厚厚一沓硫酸纸图纸,还有一封手写的法文信。

  “传真过来的复印件不清楚,我托朋友从法国寄了原稿。”周振邦说,“那位克莱尔女士很用心,图纸都是手绘的。”

  宋志学找外语学院的老同学帮忙翻译信件,对方骑着自行车穿过半个春城,带着法汉词典来到小院。信纸在八仙桌上铺开,钢笔字迹优雅:

  “李刚先生,母亲向我讲述了您和您师父修复那把椅子的故事。她说,那是她在中国见到的最动人的技艺——不是因为它完美,而是因为它诚实。木头会呼吸,手艺有温度……”

  翻译逐句念出,秦建国让王小川用笔记本记下。信很长,念了半个多小时。克莱尔在信中描述了她对公寓的设想——那处位于玛黑区老建筑顶层的公寓,原本是她祖母的旧居。祖母是二十世纪初从中国到法国的留学生,晚年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带回故乡的一件家具。

  “我希望这个空间能延续某种记忆,”克莱尔写道,“但不是复制一个中式房间。我想让传统工艺与巴黎的现代生活对话。”

  图纸展开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手绘的线条流畅而精确,能看出绘制者的专业功底。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巨大的弧形画案设计,案面标注着“整块老榆木,保留自然边”,下方则是一个由数百片榫卯单元组成的支撑结构,标注名为“云座”。

  “这……这怎么做?”王小川喃喃道。

  陈默已经拿出三角板和比例尺,在草稿纸上计算起来:“弧形桌面如果是整料,至少要这么长的老榆木……”他看向秦建国,“师父,咱们有吗?”

  秦建国走到材料库前,推开厚重的木门。库房里堆放着历年收集的木料,每块都挂着标签。他指着一根靠在墙边的老榆木梁:“这根,从山西老庙拆下来的,两百多年了。还有这根,”又指向另一根,“河北老宅的正梁。拼一拼,尺寸应该够。”

  “问题是‘云座’。”李刚蹲在图纸前,手指顺着那些复杂的结构线移动,“这种‘叠云托’的变体,放大到这个尺寸,每个单元的受力都要重新计算。”

  马老让宋志学推着轮椅过来,老花镜推到额头上,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想法大胆。但你们看这里,”他用手指点了点图纸上的一处细部,“这些单元之间的连接,如果是纯榫卯,安装顺序错了就卡死。得设计成活扣。”

  “活扣?”李刚抬头。

  “就像老式灯笼的骨架,能收能放。”马老比划着,“先做成散件,运到巴黎再组装。这就要求每个单元的精度极高,差一丝就拼不上。”

  秦建国卷起袖子:“先做模型。陈默、晓雯,你们负责按比例画施工图。大勇、小川,去准备做模型的木料。秀芬姐,你核算一下材料清单。”

  任务分配下去,小院像上了发条。没有电脑建模,所有的计算都靠手绘。陈默和周晓雯伏在巨大的绘图板上,用鸭嘴笔和圆规绘制一比十的详细图纸。每一条线都要反复校验,每一个尺寸都要标注公差。

  宋志学则忙着另一件事——文化部的“传统工艺对外交流项目”有了回音。他骑着自行车跑了两趟文化部,带回来一份红头文件。

  “部里正式立项了。”晚饭时,宋志学把文件放在桌上,“每年五万元专项资金,用于支持北木开展国际交流。但有个要求——要形成可推广的经验。”

  秦建国放下饭碗:“什么意思?”

  “就是不能只咱们一家受益。”宋志学解释,“部里希望北木能成为一个样板,探索传统工艺如何在市场经济下生存发展,还要能走出去。”

  李刚插话:“那法国这个订单,不就是很好的实践吗?”

  “对,部里也是这个意思。”宋志学点头,“但希望咱们能把整个过程记录下来,形成一套方法。将来其他手艺门类可以参考。”

  五万元在1994年不是小数目。秦建国和宋志学商量了一晚上,决定把这笔钱用在几个地方:首先是购买一批急需的工具和设备——一台更精准的带锯,几套进口的刨刀,还有一些特殊的测量仪器;其次是建立资料室,收集国内外传统家具的图纸和文献;剩下的作为传习班的补贴,让学员们能安心学习。

  几天后,秦建国带着李刚去了趟五金机电市场。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工具琳琅满目。他们在一家专卖木工机械的店铺前停下,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正蹲在地上修一台电刨。

  “秦师傅?真是您!”老板抬头,惊喜地站起来,“我在电视上看过您的报道!”

  喜欢重生秦建国请大家收藏九若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原来春节前北京电视台做了期传统工艺的专题片,北木那段虽然只有五分钟,却让不少人记住了这个小院。

  “想看看带锯。”秦建国说。

  老板领着他们到后院,那里摆着几台机器。最显眼的是一台台湾产的精密带锯,标价一万二。

  “这是最新款,导轨是德国的,锯条是日本的。”老板介绍,“切十公分厚的硬木,误差不超过半毫米。”

  秦建国仔细检查了机器的各个部位,又试了试操作手柄。李刚则蹲下身看传动结构。

  “能便宜点吗?”秦建国问。

  老板搓搓手:“秦师傅,实话说,这机器我进价就高。不过……”他压低声音,“您要是真想要,我有个法子。这台是样机,摆了小半年,有些地方需要调试。您要是自己能调,我九千给您。”

  最终以八千八成交,还附送了一箱锯条和一套维修工具。老板叫了辆三轮车,亲自跟着把机器送到小院。安装调试又花了半天时间,等到机器终于发出平稳的嗡鸣声时,天已经黑了。

  新带锯的第一项任务,就是为法国订单的模型开料。一比五的模型需要用硬木制作,李刚选了一批老梨木下脚料。机器果然精准,切出的木料断面光滑,几乎不用打磨。

  模型制作持续了两周。这期间,小院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中央美院的教授带着学生来参观。

  教授姓吴,专攻工艺美术史,六十来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他听说了北木赴日交流的事,特意带学生来实地教学。

  “这就是活着的工艺史。”吴教授站在工棚里,对十几个学生说,“你们在书本上看唐宋明清的家具图谱,那是死的。在这里,你们能看到那些图谱是怎么变成实物的。”

  学生们大多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传统木工制作。他们围在陈默和周晓雯的绘图板前,看那些精细的施工图;站在李刚身边,看他如何用凿子修出完美的榫头;最让他们惊奇的是林秀芬——一个中年妇女,刨出的木板光可鉴人,比机器压光的还要细腻。

  “阿姨,您学多久了?”一个女学生问。

  林秀芬擦擦汗:“四个多月。”

  “四个月就能这样?”学生们惊叹。

  “用心就能。”林秀芬简单回答,继续低头刨她的木板。

  吴教授和秦建国坐在槐树下喝茶,谈起合作的可能性。

  “我们美院有工艺美术专业,但教学偏重设计,实践不足。”吴教授说,“想请秦师傅去开个讲座,如果可能,带几件实物去展示。”

  秦建国想了想:“讲座可以。但我有个提议——不如让学生们来小院上课。我这里工具齐全,材料也多,比在教室里空讲强。”

  吴教授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我回去就和系里商量。”

  临走时,一个叫苏晴的女学生鼓起勇气问:“秦师傅,我……我暑假能来这里学习吗?不要钱,就是打下手也行。”

  秦建国看看她,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手指细长,眼神清澈。

  “能吃苦吗?”

  “能!”苏晴用力点头,“我爷爷就是木匠,小时候看他做活,后来他去世了,工具都还在……”

  “来吧。”秦建国说,“但要说清楚,这里不是学校,没文凭。学到的就是手艺,和一身木屑。”

  苏晴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七月中旬,法国订单的一比五模型终于完成。三百二十八个榫卯单元,每一个都要手工修整到精确尺寸。组装那天,小院里挤满了人——不仅是北木自己的人,还有美院的吴教授和几个学生,周振邦也专程从饭店赶来。

  李刚指挥着学员们按照既定的顺序组装。先搭中心骨架,然后像蜘蛛结网一样向外延伸。每一个单元在插入时都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那是榫卯咬合的声响。

  两个小时后,“云座”初具雏形。它不像传统的家具底座那样笨重,而像一团凝固的云朵,轻盈而富有张力。最后是放置弧形桌面——一块用五合板弯曲成的模拟件。

  当桌面缓缓落下,与云座完美契合的瞬间,工棚里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欢呼。王小川兴奋地原地转圈,赵大勇用力拍着李刚的肩膀,林秀芬悄悄抹了抹眼角。

  但秦建国却皱着眉。他围着模型转了三圈,伸手摇了摇桌面,又俯身查看底部的结构。

  “太规整了。”他说。

  众人一愣。

  “你们看这些单元,”秦建国指着云座的局部,“因为是标准件,所有线条都太整齐,太‘工业化’了。克莱尔要的是‘云’,云是什么?是自由的,每一片都不同的。”

  他拿起一个备用单元,用锉刀在边缘随意地锉了几下,又在表面轻轻凿出些许纹理。然后替换掉模型上的一个标准单元。

  效果立现——那个经过手工修整的单元,与周围的标准化构件形成了微妙对比,反而让整个结构生动起来。

  “我明白了。”李刚恍然大悟,“不是完全标准化,而是在标准的基础上,加入手工的‘不完美’。这样既保证精度,又有手工的温度。”

  喜欢重生秦建国请大家收藏九若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对。”秦建国点头,“每个单元,机器开料,手工修形。修的时候不要刻意,凭感觉走。这样出来的每件都是孤品,但又能严丝合缝地组装。”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它解决了一个核心矛盾——如何在规模化生产中保持手工质感。

  模型通过后,接下来要开始制作实物。第一步是选料。秦建国带着李刚和王小川,开着小货车去了趟河北。

  在霸州的一个老木料场,他们找到了理想的老榆木。那是从一栋清代老宅拆下来的房梁,木质已经彻底稳定,颜色呈现出深琥珀色,纹理如山水画般舒展。

  “这料子,少说一百五十年了。”木料场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抽着烟袋,“放了七八年,就等识货的人。”

  谈价钱花了半天时间。最终以三千元成交,几乎是北木大半年的材料预算。但秦建国觉得值——好的木料是可遇不可求的。

  木料运回小院那天,所有人都来帮忙卸车。那根老榆木梁长约四米,直径超过六十公分,六个人才勉强抬动。

  “先养着。”秦建国说,“放在阴凉通风处,让它适应北京的气候。一个月后再动刀。”

  等待木料养性的这段时间,李刚带着学员们开始制作“云座”的单元。他们改进了工艺:先用新带锯开出粗坯,留出1毫米的余量;然后手工修整,每个学员负责一批,修的时候不能测量,全靠眼力和手感。

  这个方法起初很困难。习惯了精确测量的人,突然要凭感觉做事,反而不知所措。王小川修的第一个单元,误差达到了0.5毫米,根本装不上。

  “放松。”李刚示范,“不要想着‘必须修到多少尺寸’,而是想着‘让这块木头变成它该有的样子’。你看这里的纹理,”他指着木块侧面,“顺着纹理走,刀自己会找到路。”

  慢慢地,学员们找到了感觉。林秀芬修出的单元最温润,边缘柔和如经年摩挲;赵大勇的则有力道,线条硬朗;陈默和周晓雯受过美术训练,修出的单元在细节处常有巧思;王小川虽然粗糙些,却有一种稚拙的趣味。

  每个修好的单元,李刚都会用游标卡尺测量,记录数据。他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虽然每个人修出的尺寸都有微小差异,但这些差异分布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当随机抽取单元组装时,反而因为微小的不一致,形成了自然的契合。

  八月,槐花早已落尽,结出了一串串槐角。法国那边传来了新消息——克莱尔决定亲自来北京。

  “她下个月到。”周振邦打电话来说,“想看看制作过程,还要和你们讨论一些细节。”

  这个消息让小院既兴奋又紧张。国际订单见过,但客户专程从国外来看制作过程,还是第一次。

  秦建国召集所有人开会:“人家大老远来,是对咱们的尊重。咱们要做的,就是把真实的制作过程展示出来。不搞花架子,不弄虚作假。平常什么样,就什么样。”

  话虽这么说,小院还是进行了一次大扫除。工具归置整齐,木料堆放有序,工棚里的照明也改善了一番。

  九月初,克莱尔抵达北京。她比想象中年轻,三十三四岁,深棕色短发,穿一身简约的亚麻衣裤,背着一个硕大的帆布包,里面塞满了图纸和资料。

  周振邦陪她来到小院。克莱尔的中文比预想的好,虽然带着口音,但能基本交流。

  “不用翻译,”她对周振邦说,“我想直接和匠人们对话。”

  秦建国带着她参观小院。克莱尔看得很仔细,在每个工作台前都会停留,问问题。她看到林秀芬在修榫头,就问:“为什么要手工修?机器不能做到更精确吗?”

  林秀芬想了想,用简单的词汇回答:“机器……太完美。手工……有呼吸。”

  这个回答让克莱尔沉思良久。

  看到学员们修“云座”单元时,克莱尔更加惊讶:“每个都不一样?”

  “每个都独一无二,”李刚解释,“但又能完美组合。就像人,各不相同,但能组成社会。”

  克莱尔拿起两个单元,仔细对比。确实,细看之下,边缘的弧度、表面的肌理都有微妙差异。但将它们对接时,榫卯咬合得严丝合缝。

  “这就是我要的。”她轻声说,“不是工业化的完美,是生命的韵律。”

  接下来三天,克莱尔几乎整天待在小院。她不是旁观,而是参与——帮着递工具,清理木屑,甚至尝试刨木板。虽然手法生疏,但态度认真。

  第三天下午,她和秦建国、李刚坐在槐树下,摊开修改后的设计图。

  “我在巴黎的公寓,层高四米二,”克莱尔说,“原本我想做一张很大的画案。但看了你们的制作过程,我有了新想法。”

  她用铅笔在图纸上勾勒:“也许不是一张大画案,而是一组可变化的家具。‘云座’可以拆分成几个部分,每个部分本身是一件小家具——矮几、花台、书托。需要时,它们能组合成画案;不需要时,又各自独立。”

  喜欢重生秦建国请大家收藏九若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这个想法让所有人都眼睛一亮。

  “就像中国的七巧板,”陈默说,“分则独立成趣,合则浑然一体。”

  “对!”克莱尔兴奋地说,“而且这样运输也方便。每个单元都是标准尺寸的箱子,到巴黎再组装。”

  方向确定后,接下来的工作更加明确。他们重新调整了设计:云座将被设计成七个模块,每个模块本身是一件完整的家具,通过特殊的榫卯连接,又能组合成完整的画案底座。

  这要求每个模块不仅要美观独立,还要在结构上能承受组合后的整体压力。李刚带着陈默、周晓雯又熬了几个通宵,重新计算受力结构。

  克莱尔离开北京前,留下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里面是她观察记录的制作过程,还有大量草图。

  “这些或许对你们有用。”她说,“我用设计师的眼光,记录了匠人的工作。有时候,旁观者能看到当局者看不到的东西。”

  笔记本里不仅有文字,还有速写。画着秦建国打磨时的专注神情,林秀芬刨板时的身体韵律,李刚计算时的蹙眉思考,学员们围坐讨论时的生动场景。

  最触动秦建国的是一幅画:小院的全景,槐树如盖,工棚里人影忙碌。下面用法文写着一行字,克莱尔翻译给他听:“这里的时间流速不同——外面一日千里,里面百年一瞬。”

  克莱尔回法国后,寄来了一份正式合同和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金额让宋志学咋舌——足以支撑北木两年的运营。

  “但她值得。”秦建国说,“尊重手艺的人,手艺也会尊重她。”

  资金到位后,制作进入快车道。老榆木经过一个多月的养性,终于可以开料了。动刀那天,小院举行了简单的仪式——不是迷信,而是对材料的尊重。

  秦建国亲自划线。他沿着木料的纹理,用墨斗弹出基准线,然后用角尺仔细标注每一处切割位置。这根老梁将化整为零,变成桌面的弧形板、边框的直料,以及一些特殊构件的用材。

  带锯的嗡鸣声响起时,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锯条缓缓切入老榆木,木屑如金黄色的雪片飞扬。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木头香气——那是百年时光的味道。

  第一块板切下时,秦建国抚摸截面。木质致密,纹理如波浪般层层展开,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好料,”他喃喃道,“要对得起它。”

  接下来的日子,小院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状态。七个模块同时开工,每个模块由一名学员主要负责,李刚总协调,秦建国总把关。

  林秀芬负责的第一个模块是一个矮几。设计简洁,但要求四面攒边的接缝几乎看不见。她花了三天时间,反复修整榫头,直到四个角严丝合缝,用手指触摸都感觉不到接缝。

  陈默负责的模块是一个花台,顶部要镶嵌一块天然形状的石板。如何让木头和石头和谐共生?他试验了多种边缘处理方式,最后选择了柔和的倒角,让木头温柔地包裹住石头的棱角。

  周晓雯的模块是个书托,设计上要能调节角度。她想到了古画轴的设计,用铜活页和木榫结合,既稳固又灵活。

  赵大勇做的是个承重底座,结构必须扎实。他采用了传统的“霸王枨”结构,但做了简化,更适合现代审美。

  王小川负责的模块最简单——一个方凳。但秦建国要求他做到“简单而不简陋”。小伙子反复做了三遍,最后出来的方凳线条挺拔,榫卯扎实,有种朴拙的美感。

  李刚自己负责最复杂的中心模块,它要连接其他六个部分,承受最大的压力。他设计了一个三维的榫卯系统,像个立体的中国结,各个方向都能咬合。

  每天工作结束,大家会围坐在一起,展示当天的进度,讨论遇到的问题。有时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又因一个巧思而齐声赞叹。

  在这个过程中,传习班的五个学员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他们不再是被动学习,而是在实际项目中承担重任。错误难免,但每次错误都是宝贵的教训。

  十月初,中央美院的合作正式启动。每周三下午,二十名美院学生会来到小院上课。第一节课,秦建国没有教技术,而是让学生们闭上眼睛,触摸不同的木料。

  “这是什么木?”他问。

  一个学生犹豫:“松木?”

  “为什么?”

  “因为……轻,软,有松脂味。”

  “对。”秦建国点头,“每种木头有自己的性格。松木软,适合做辅料;榆木硬,适合做结构;樟木香,适合做箱柜。做家具,首先要了解材料,尊重材料。”

  美院学生们带来了新鲜的视角。他们关注造型、比例、空间关系,这些恰恰是传统匠人容易忽略的。一次讨论中,一个学生问:“为什么中式家具的腿部常有收分?”

  秦建国一愣。他从小跟着师父学,知道要这么做,却很少想为什么。

  “为了视觉稳定,”陈默代为回答,“上细下粗,像树生长,接地生根。这是几千年总结出的美学规律。”

  喜欢重生秦建国请大家收藏九若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学生继续追问:“那在现代空间中,这种规律还能适用吗?如果放在极简主义的房间里,会不会显得突兀?”

  这个问题引发了热烈讨论。最后大家达成共识:传统不是照搬,而是理解其精髓,再创造性地转化。

  十一月初,七个模块的制作接近尾声。这一天,小院来了位不速之客——天津家具厂的马建华。

  他是带着问题来的。原来,德国那批模块化书架的订单虽然完成了,但客户提出了新要求:希望开发一个更廉价的版本,面向大众市场。

  “我们试了用刨花板贴皮,成本是下来了,但质感差太多。”马建华愁眉苦脸,“实木的又太贵。秦师傅,您有没有什么办法?”

  秦建国想了想,叫来李刚:“你陪建华去趟库房。”

  在库房里,李刚指着那些下脚料——弯曲的、有节疤的、尺寸不够的。“这些料,正规家具厂看不上,但都是好木头。如果设计得当,化‘缺陷’为特色,能不能用?”

  马建华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不追求完美,反而突出木头的天然特征?”

  “对。”李刚说,“就像日本的金缮,修补的痕迹成为美的一部分。我们可以设计一套家具,专门利用这些非常规木料。节疤成为装饰,纹理成为焦点,甚至不同木料的混搭,也能产生特别的效果。”

  这个想法让马建华兴奋不已。他在小院住了两天,和李刚一起画草图、做小样。最后确定了一个“自然系列”——书架、边几、置物架,每一件都最大化保留木料的原始特征。

  “但这样对设计的要求更高,”李刚说,“不是随便拼凑,而是要读懂每块木料的语言。”

  “我明白。”马建华郑重地说,“李刚,要不你来我们厂当技术顾问?不用常驻,每月去几天就行。工资……”

  李刚摇头:“马哥,我不是为了钱。如果这事能成,让更多人用上好家具,我愿意帮忙。但有个条件——工艺必须扎实,不能糊弄。”

  “那当然!”马建华拍胸脯保证。

  这件事给了秦建国新的启发。晚上,他对李刚说:“你想过没有,传统工艺的出路,也许不在高端订制,而在中间地带——比工业化产品更有温度,比古董家具更贴近生活。”

  李刚点头:“师父,我正想和您商量。美院那边有几个学生,对传统工艺很感兴趣,但觉得离现实太远。我在想,能不能成立一个小团队,专门做现代中式家具的设计研发?”

  “你有人选了?”

  “陈默和晓雯可以负责设计,大勇和小川负责打样,秀芬姐把关工艺。”李刚说,“我做协调。先从简单的做起——椅子、桌子、柜子,用传统工艺,但造型现代,价格适中。”

  秦建国沉默良久,最后说:“可以试试。但记住,不管造型怎么变,魂不能丢。”

  十一月底,法国订单的七个模块全部完成。组装那天,小院再次挤满了人。这次不仅有北木自己人、美院师生,还有文化部梁处长、北京饭店周振邦,以及几个闻讯而来的记者。

  七个模块摆放在工棚中央。它们形态各异,有的沉稳,有的灵动,有的简约,有的精巧。单独看,每一件都是完整的家具。

  李刚指挥着学员们开始组装。顺序是预先设计好的:先中心模块落地,然后是四个边角模块依次对接,最后是两个过渡模块。

  榫卯咬合的声音清脆悦耳,在安静的工棚里回荡。每对接一个模块,结构就更加稳固一分。当最后一个模块就位时,七个独立的家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完整的艺术品——云座。

  弧形桌面缓缓落下。那是用老榆木拼接而成的大板,边缘保留了自然形态,像一条蜿蜒的河岸。当桌面与云座结合,发出低沉而坚实的“叩”声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它太美了。既现代又古典,既轻盈又稳重。阳光从工棚的天窗洒下,在木头上投下斑驳光影。那些手工修整的痕迹,在光线下仿佛有了生命。

  周振邦第一个鼓掌。接着掌声如潮水般响起。记者们的闪光灯此起彼伏。

  梁处长走到秦建国身边,低声说:“秦师傅,部里决定,明年春天在欧洲的展览,就以这件作品为核心展品。它代表了中国传统工艺的现代转化。”

  秦建国点点头,目光却落在李刚身上。年轻人正俯身检查每个连接点,神情专注。几个学员围在他身边,等待下一步指令。

  那一刻,秦建国清楚地看到,传承已经发生了。不是手把手的传授,而是精神的接续。这一代人,将带着传统走向更远的地方。

  组装完成后,作品被仔细拆解,打包进特制的木箱。每个模块一个箱子,总共七个。箱子里垫着防震材料,空隙处塞满刨花——这些刨花也是老榆木的,带着同样的香气。

  发货前夜,秦建国独自在工棚里坐了很久。他抚摸那些空荡荡的工作台,工具整齐地挂在墙上,木料堆在墙角,空气里还残留着木香。

  喜欢重生秦建国请大家收藏九若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马老推着轮椅进来,手里拿着两个酒杯和一壶温好的黄酒。

  “舍不得?”老人问。

  秦建国接过酒杯:“有一点。像是送女儿出嫁。”

  “该高兴。”马老和他碰杯,“手艺走出去,才能活下来。咱们这代人,守住了根。他们这代人,要让树开花结果。”

  “您说得对。”

  两人默默喝了几杯。马老忽然说:“建国,我想把家里那套图谱捐给北木。”

  秦建国一惊:“那怎么行!那是您家的传家宝。”

  “传家宝,要传下去才有价值。”马老平静地说,“我儿子不干这行,孙子更不可能。放在我家里,最后也就是落灰。交给你们,能让学生们学习,能用在创作里,这才是它该去的地方。”

  秦建国眼眶发热:“马老……”

  “别说客套话。”老人摆摆手,“我还有个想法。咱们是不是该办个正式的拜师仪式?不是封建那一套,是个郑重其事的承诺——师父承诺倾囊相授,徒弟承诺认真传承。”

  这个想法在秦建国心中激起了涟漪。是啊,时代变了,但有些仪式不能丢。那不是形式,是承诺的见证。

  三天后,七个木箱装上卡车,运往天津港。从那里,它们将乘船穿越半个地球,抵达法国勒阿弗尔港,再转运巴黎。

  送走货物那天,小院突然安静下来。持续数月的忙碌告一段落,反而让人有些不适应。

  秦建国召集所有人开会:“法国订单完成了,但咱们的路才刚开始。接下来几件事:第一,筹备欧洲展览;第二,和美院深化合作;第三,启动现代中式家具的研发;第四,”他顿了顿,“准备拜师仪式。”

  听到“拜师仪式”四个字,年轻人们都抬起头。

  “这不是封建礼教,”秦建国解释,“而是一个承诺。我承诺把我所会的都教给你们,你们承诺认真学习、诚实做事、把手艺传下去。愿意的,留下来。不愿意的,也不强求。”

  没有一个人离开。

  仪式定在腊月初八。那天是传统的腊八节,也是释迦牟尼成道日,民间有喝腊八粥的习俗。秦建国觉得这个日子好——寓意着修行与收获。

  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工棚中央摆上了香案,供奉着鲁班像——不是迷信,而是对行业先辈的敬重。香案两侧,悬挂着北木的几件代表作品照片。

  观礼的人不少:文化部梁处长、美院吴教授、周振邦、马老父子,还有几位工艺美术界的老前辈。马建华特地从天津赶来,还带来了“自然系列”的第一件成品——一个用槐木下脚料做的书架,节疤成了天然装饰。

  上午九点,仪式开始。秦建国先给鲁班像敬香,然后转身面对五个学员。

  没有繁文缛节,只有简单的对话。

  秦建国问:“李刚,你愿意拜我为师,学习传统木工技艺,并承诺诚实做事、认真传承吗?”

  李刚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杯茶:“弟子愿意。”

  秦建国接过茶,饮一口:“我承诺倾我所知,尽我所能,教你手艺,也教你做人。”

  接着是陈默、周晓雯、赵大勇、王小川。林秀芬作为助教,也行了半礼。

  礼成后,秦建国送给每个弟子一套工具——不是新的,是他用过的旧工具。每件工具都磨得发亮,木柄被手汗浸润得温润如玉。

  “工具是匠人的延伸,”他说,“这些工具跟了我几十年,今天传给们。希望你们用得称手,也希望你们能悟到——手艺不是手上的活,是心里的活。”

  弟子们郑重接过。王小川抚摸着刨子上深深的指印,忽然哭了:“师父,我一定好好学,不让您失望。”

  秦建国拍拍他的肩:“记住你今天的话。”

  仪式结束后,大家喝腊八粥。王娟熬了一大锅,材料丰富:大米、小米、红豆、红枣、莲子、桂圆……热气腾腾,香甜软糯。

  马老喝着粥,对秦建国说:“今天这仪式,让我想起了我拜师那年。也是腊八,也是这么冷。师父给了我一把凿子,说‘工具就是饭碗,要端稳’。这一端,就是一辈子。”

  秦建国感慨:“是啊,一辈子。”

  但这一辈子,和上一辈子已经不同。他们这一代,守住了手艺;下一代,将让手艺生根发芽,开出新花。

  腊月二十三,小年。法国那边传来了好消息——七个模块顺利抵达巴黎,克莱尔亲自监督组装。她寄来了一组照片:在玛黑区老公寓的落地窗前,那件作品静静矗立。晨光中,老榆木泛着琥珀色的光,云座的影子投在橡木地板上,像一幅水墨画。

  随照片还有一封信:“它不属于巴黎,也不属于中国,它属于时间。感谢你们创造了超越时空的美。”

  秦建国把照片贴在工棚的墙上。每天干活累了,抬头看看,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春节前,北木收到了欧洲展览的正式邀请函。展览将于明年五月在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开幕,展期三个月,随后巡回至柏林和伦敦。北木将提供十件展品,其中就包括法国订单的那件作品。

  喜欢重生秦建国请大家收藏九若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要取个名字。”李刚说,“展览目录需要作品名。”

  大家讨论了很久。最后秦建国说:“叫‘槐荫’吧。”

  “槐荫?”

  “槐树荫下,咱们这个小院。”秦建国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树还是那棵树,但每年开不一样的花,结不一样的果。手艺也是这样——根扎在传统里,但每一代人都开出自己的花。”

  这个名字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除夕夜,小院前所未有的热闹。不仅北木的所有人,马老父子、周振邦、吴教授和几个美院学生都来了。王娟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才坐下。

  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但没人认真看。大家喝酒、聊天、说笑。王小川学会了划拳,和赵大勇较上了劲。陈默和周晓雯在讨论明年的设计计划。林秀芬的女儿也来了,是个文静的大学生,安静地听大人们说话。

  秦建国喝得微醺,走到院子里。槐树光秃秃的枝丫指向夜空,几颗星星在寒风中闪烁。

  李刚跟了出来,给他披上外套。

  “师父,冷。”

  “不冷。”秦建国说,“心里热乎。”

  师徒俩并肩站着。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1994年就要过去了。

  “李刚,你说手艺能传多少代?”

  李刚想了想:“只要有人用心学,就能一直传下去。”

  “是啊,”秦建国望着星空,“咱们这棵树,终于要开枝散叶了。”

  正月初一,秦建国起了个大早。按照老规矩,他给每个徒弟准备了红包。不多,每人八十八元,取“发发”的谐音。

  “今年,”他对聚在一起的徒弟们说,“咱们要干几件大事。欧洲展览、美院合作、新系列研发,还有……”他顿了顿,“我打算正式申请,把北木注册为‘传统工艺传习所’。不光是木工,将来还要请其他门类的老匠人来教学。”

  这个想法他已经酝酿了很久。传统工艺是一个整体,木工、漆艺、雕刻、金工……互相依存。如果只守着一门,就像独木不成林。

  “师父,”陈默举手,“我认识一个做漆器的老师傅,退休在家。要不要请他来?”

  “好。”秦建国点头,“你去联系。”

  周晓雯说:“我姥姥会刺绣,苏绣。”

  “也请。”

  赵大勇挠挠头:“我老家有个打铁的,会做传统工具。”

  “都请。”秦建国笑了,“咱们这个小院,要成为百花园。”

  春天来的时候,小院真的开始变化。工棚扩建了,多了漆艺工作间和金属工艺角。陈默请来的漆器师傅姓金,六十五岁,沉默寡言,但手极稳。周晓雯的姥姥苏奶奶七十三了,眼睛依然明亮,绣花不用老花镜。

  最让秦建国惊喜的是赵大勇请来的铁匠——竟然是女的,四十多岁,叫刘铁梅。她父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铁匠,没有儿子,就把手艺传给了女儿。

  “女人不能打铁?”刘铁梅声音洪亮,“我打的锄头,比男人的还耐用!”

  她来的第一天,就修好了几件磨损严重的工具。第二天,开始教大家锻打的基本功。“好手艺要有好工具,”她说,“会做工具,才算真匠人。”

  小院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有活力。不同门类的匠人在一起,互相启发。金师傅看了木工榫卯,说:“这和漆器的‘夹纻’工艺有相通之处。”刘铁梅看到刺绣,说:“铁画银钩,和绣花的走线一个理。”

  秦建国每天看着这些,心里满满的。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手艺啊,一个人守是守不住的。要像种树,多种几棵,成林了,就不怕风雨了。”

  如今,这片林终于开始成材。

  四月底,欧洲展览的展品准备就绪。除了“槐荫”,还有九件新作:两把椅子、一张画案、一组屏风、一个多宝阁、一套文房用具、一件花器、一对宫灯,以及刘铁梅制作的几件传统工具。

  装箱前,秦建国带着徒弟们给每件作品系上红绸。那是老规矩——远行的器物,要系红祈福。

  “师父,”王小川问,“它们还会回来吗?”

  “有的会,有的不会。”秦建国说,“走出去的,就不光是咱们的东西了。它们会带着中国手艺的故事,走进别人的生活,别人的记忆。这也是传承的一种。”

  五月初,展品启运。同一天,秦建国收到了法国那边寄来的展览画册样稿。封面就是“槐荫”在巴黎公寓的照片,标题是:《呼吸的木头——中国传统工艺的现代重生》。

  翻看画册,秦建国看到了熟悉的工艺介绍,也看到了新鲜的观点。策展人写道:“这些作品告诉我们,传统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活着的、呼吸的、能与人对话的生命体。”

  那天晚上,秦建国梦见了师父。老人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在昏暗的灯光下刨木头。刨花卷出来,像浪花。

  “师父。”秦建国在梦中叫道。

  老人回头,笑了:“建国啊,树长大了。”

  “长大了。”

  “要开花了。”

  “要开花了。”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秦建国披衣起床,走进工棚。工具整齐地挂在墙上,木料堆在角落,一切都井然有序。

  他走到工作台前,抚摸着光滑的台面。这里有几十年的记忆——第一件作品的生涩,第一次失败的沮丧,第一次成功的喜悦,还有一代代徒弟的成长。

  窗外的槐树,在晨光中爆出了嫩芽。又是一年春天。

  秦建国拿起刨子,推开一块木板。刨花卷出来,薄如蝉翼,带着清新的木香。

  他忽然明白了,传承是什么。

  不是复制过去,而是让过去的智慧活在今天,走向明天。

  就像这槐树,年年落叶,年年新芽。

  根扎得深,就能一直长下去。

  长成一片荫凉,开出一树繁花。

  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喜欢重生秦建国请大家收藏九若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