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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潜神嘿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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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八年光阴,如同沈府屋檐下连绵不绝的滴水,悄无声息却又持之以恒地凿刻着人与物。

  庭院里那几株老树的枝干愈发虬劲,添了密实的年轮;廊下的青石板被无数来来往往的脚步磨去了最初的棱角,显出一种温润的光泽;就连府中仆役的面孔,也依稀有了些变化,有的老了,有的来了又走。

  当年的小乞儿阿梨,也在时光的流转中悄然蜕变。

  充足的饮食和规律的劳作,让她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幼苗,迅速抽条拔节,出落成了二十岁的大姑娘。

  长期的温饱生活让她身形匀称健康,虽因常年劳作谈不上丰腴,却早已褪去了当年的枯瘦嶙峋,肌肤有了血气充盈的光泽,昔日如同乱草般枯黄的头发,变得乌黑浓密,柔顺而有光泽,总是被她利落地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用最普通的木簪固定,一丝不乱。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如孩童时一般清澈,只是沉淀了岁月的痕迹,愈发显得沉静、温和,偶尔抬起看人时,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与年龄不符的稳重温良和洞察世事的通透。她行事越发稳妥细致,府中大小事务交到她手上,总能处理得妥帖周到,但话却依旧不多,若非必要,绝不轻易开口,是府里上下,从张嬷嬷到粗使小厮都暗自认可、交口称赞的好姑娘。

  看着阿梨一年年长大,出落得这般品貌端庄、性情温顺,张嬷嬷和府里其他几位热心的老嬷嬷,没少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

  她们私下里盘算,这般好的丫头,虽是下人出身,但看在沈府的面上,又兼她自身勤勉本分,配个府里老实本分、有些前程的年轻管事,或是嫁到京城外殷实些的庄户人家做正头娘子,也是使得的,总好过一辈子为奴为婢。

  每每寻了机会,旁敲侧击或是直接提起,阿梨总是安静地听着,脸上既无少女的羞涩,也无对未来的憧憬,待嬷嬷们说完,她便轻轻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柔韧的坚持低声道:“嬷嬷们的好意,阿梨心领了,感激不尽。只是……府里待我恩重,我还想再多伺候几年,眼下……实在没有旁的心思。”

  她语气温顺,理由也挑不出错处,可那眼神里的淡然,却明白无误地告诉旁人,此事无需再议。

  次数多了,嬷嬷们虽惋惜,也只好暂且歇了心思,私下里不免嘀咕:“这丫头,模样性情都是顶好的,怎地就对终身大事这般不上心?莫非心里……藏着什么事,或是……有了什么念想?”

  至于那念想是什么,她们不敢深猜,只在心里暗暗叹息。

  这些年,边关战事依旧如草原上的野火,时有起伏,沈玠将军依旧时常奉旨出征,浴血沙场。

  但不知是边关局势使然,还是圣意体恤,比起早年动辄一年半载不见人影的情形,他回府驻留的时间,似乎确实多了一些。

  或许是真的打了几场足以震慑敌胆的硬仗,让北方的狄戎暂时伤了元气,边境得以获得短暂的安宁;也或许是皇帝体恤他年少从军、戍边多年、劳苦功高,特意召他回京述职、休整的间隔缩短了些。

  他回府时,周身那股属于战场和权力的冷硬气息并未因回到温柔富贵乡而消减分毫。

  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将军,正是锐气最盛的年纪,加之经年烽火与权谋的淬炼,眉宇间的锋锐更深,不怒自威的气势更重,令人不敢直视。

  他大多时候仍留在戒备森严的前院,或是在书房与幕僚将领处理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军务,或是在演武场独自练枪,寒光闪动间,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即便偶尔需要穿过连接前后院的回廊庭院,也总是步履匆匆,身形挺拔如松,眉头却习惯性地紧锁着,仿佛有化不开的冰霜与重压凝在额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将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在他冰冷的世界之外。

  阿梨偶尔会遇见他。

  或是在黄昏时分,他从前院归来,她正低头默默洒扫着廊下的落叶,听到那独特而熟悉的沉稳脚步声由远及近,她便立刻停下动作,像所有训练有素的下人一样,垂首敛目,屏息静立,退到廊柱的阴影里,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或是在某个清晨,他身着便服途经花园去往演武场,她正端着浆洗好的、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衣物低头快步走过,眼角余光瞥见那抹玄色身影,便立刻侧身让到路旁,恭敬地低下头。

  每一次,她都只能感觉到一阵微冷的、带着淡淡墨香与铁锈气息的风从身边掠过,以及那双玄色锦靴或军靴踏在石板上的、坚定而略显沉重的声响。直到那衣角彻底从眼前消失,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了,她才敢轻轻呼出一口一直提着的气,抬起头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怔忡片刻,然后继续手中的活计。

  在那些短暂的、低垂着头的瞬间,她有时能飞快地瞥见他冷峻利落的侧脸线条,紧抿的、显得格外薄情的唇,以及那眉宇间似乎永远都无法舒展的“川”字痕迹。

  她隐约觉得,他好像比几年前更加沉郁了,那份笼罩全身的冷淡并非刻意针对谁,而更像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对周遭一切(包括这繁华帝都和安逸府邸)的疏离,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让她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细微的酸楚。

  她窗台上的那盆素心兰,早已不是当年那副怯生生、需要精心呵护才能存活的柔弱模样。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叶片修长挺拔,碧绿如玉,年年春末夏初,都会如期绽放出数莛素雅洁白的花朵,花瓣晶莹剔透,散发出清幽冷冽的香气,能随风飘出很远。

  她依旧每日细心照料着,浇水、施肥、修剪枯叶,如同完成一个无声的、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仪式。

  她清楚地知道,他或许从未留意过书房窗外那个不起眼的窗台上,有这样一盆植物年复一年地生长、开花;更不会知道,是谁,从一颗种子开始,年复一年地默默守护着这一点绿意和幽香。

  她并不奢求他知道,也从未想过要借此得到什么。

  她只是这样看着,守着,偶尔能远远地、安全地看到一眼,确认他安好地存在于这座府邸之中,确认这个给予她安身立命之所、改变她命运轨迹的源头一切如常,内心深处那份源于多年前清源镇外那一囊清水、一块干粮的感念之情,便似乎得到了无声的回应与安放。

  那份最初的感激,早已在漫长而平静的岁月中静静沉淀、慢慢发酵,化作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也更无声的牵挂与忠诚。

  这份情感,默默生长,不为人知,亦不求人知,如同窗台上那盆幽兰,只是安静地、坚韧地存在于他广阔天地的、一个从不曾留意的角落,独自生长,独自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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