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千户谜云悬
暗探跌跌撞撞闯入演武场。
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砰\"的闷响。
他抬起头,满脸尘土混着冷汗,眼神惊恐得近乎涣散。
声音颤抖着喊:“大人!龙隐寺急讯,楚千户失踪,现场有打斗痕迹!\"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同一记重锤。
瞬间打破了演武场原本的轻松氛围。
楚烟罗正倒挂在灯笼架上。
闻言身形猛地僵住,鎏金铃链\"当啷\"落地。
十八枚鎏金铃铛在横梁上撞出凌乱的音阶。
她眼底闪过惊恐,指尖死死攥紧横梁,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木雕牡丹的纹路里很快沁出细密血珠。
记忆突然翻涌。
幼时义父手把手教她辨识银玲音律的场景浮现眼前。
那时的龙隐寺钟声悠扬,檀香袅袅,哪有如今这般血雨腥风。
她颤声呢喃:\"义父他……\"
沈默与苏清瑶对视一眼。
两人眼底尽是凝重。
苏清瑶下意识按住腰间长剑。
剑穗上的青鸾纹跟着轻轻抖了抖。
闻人昭烈脸色一沉,眼尾的刀疤跟着发紧。
大手一挥:\"走!去龙隐寺!\"
话落提刀冲了出去。
刀鞘撞在门框上震得半片鎏金漆往下掉。
衣摆带起的风呼呼作响,跟他此刻的急脾气似的。
楚烟罗翻身落地。
十八枚银玲在脚踝处撞出细碎金音。
脚步却有些踉跄,差点摔个屁股蹲。
沈默眼疾手快扶住她,掌心按在她颤抖的肩上。
轻声说:\"楚姑娘,楚先生福大命大,肯定能逢凶化吉。\"
楚烟罗抿着唇吸气,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指甲在肉里刻出月牙形的印记。
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走!\"
马蹄声\"哒哒\"碾碎龙隐寺的暮色。
众人很快到了飞龙山庄。
庭院里,一池残荷在风里晃悠。
落败的花瓣漂在水面上,像一群没了魂的鬼。
说不出的凄凉。
听涛客迎上来时脚步虚浮,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脸色白得跟见了鬼一样。
楚烟罗翻身下马,鎏金铃链扫过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们庄主呢?\"
听涛客结结巴巴地说:\"庄、庄主今早出去还没回来。\"
楚烟罗冷笑一声,眼里寒光直冒。
\"撒谎!你家庄主约了我义父去龙隐寺论禅,现在寺里人去楼空,能没猫腻?\"
听涛客脸更白了,哆哆嗦嗦地说:\"我就是个庄客……庄主临走前说,要是有人问起,就说去了城西白云观——您要不信,去问观里的牛鼻子老道!\"
闻人昭烈不耐烦地打断他,刀柄重重磕在门框上。
\"少废话,搜!\"
听涛客急忙阻拦:\"还有王法吗!\"
闻人昭烈眼神一凛,刀鞘\"噌\"地弹出三寸寒芒。
\"老子就是王法!\"
一挥手,隐鳞卫跟下山的猛虎似的,\"轰\"地冲进山庄。
夜色里,陆霄和张豪从后门飘了出来。
陆霄攥紧腰间赤蝎纹玉牌,瞥向镜湖舫方向咒骂。
\"没想到镜湖舫是隐鳞卫的据点,这下麻烦大了。\"
张豪脸色铁青,指腹摩挲着袖中淬毒匕首。
\"龙江只能先放弃,但尊者的任务必须完成。\"
陆霄点头,目光扫过荒野矮墙。
\"走水路,城南乱葬岗第三条岔路——\"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夜鸟振翅声。
张豪足尖点地欲跃,却因踩中松动青砖身形微晃。
温热的鸟粪\"啪嗒\"坠在他发冠金漆玄纹上,沿着额角滑向下颌。
一股酸臭味钻进鼻腔,像腐坏的果实烂在盛夏的太阳里。
两人瞬间定格如石像。
十丈外的竹林,正传来甲胄轻响。
\"留得青山在......\"陆霄喉间滚动着笑音,死死咬住舌尖。
目光却忍不住飘向张豪发冠上缓缓下坠的\"暗器\"。
张豪盯着陆霄发颤的肩膀,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龟儿子竟敢笑老子!
张豪从齿缝碾出后半句:\"不愁没柴烧。\"
右手按剑纹丝不动,左手骤然掐进陆霄后领——指节泛白如霜。
夜鸟啼叫渐远。
张豪猛地扯下发冠甩进灌木丛,露出被压塌的发髻。
几缕头发黏着鸟粪贴在刀疤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陆霄再也憋不住,闷笑震得肩膀直抖。
\"张兄这造型,隐鳞卫见了怕是要举白旗。\"
\"再笑,老子割了你的舌头。\"张豪摸出匕首刮去发间污渍。
刀刃反光映出陆霄扭曲的笑脸。
\"卯时前必须联系暗桩,计划不能变。\"
脚尖挑飞碎石,下颌冲乱葬岗一甩:
\"走。\"
两人跃过矮墙时,陆霄突然指着张豪肩头憋笑。
\"鸟、鸟粪......\"
张豪反手就是一匕首鞘,擦着他耳际掠过。
\"再提此事——\"
\"明白!\"陆霄捂着耳朵疾走。
衣摆扬起的风卷走张豪发间最后一片草屑。
却盖不住他发间那抹醒目的暗黄,以及若有若无的酸腐味。
荒野深处,夜鸦啼声混着松涛荡开。
像是给这对煞星送行的挽歌。
三更梆子响过,松涛院的竹帘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
沈默握着酒坛的指节泛白,坛口\"咚\"地磕在石桌上。
惊醒了酒碗里浸着的鎏金铃铛——那是楚烟罗刚褪下的腕饰。
鎏金铃铛上还沾着她的体温。
\"义父总说,银玲第十二响应配《春江花月夜》...\"
楚烟罗蜷在竹椅里。
酒意烘得双颊薄红,指尖碾过碗沿鹰隼刻痕——凸起纹路硌得掌心发疼。
突然仰头灌了口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巴流进领口,在月白羽衣上洇出深色的云纹。
\"可现在龙隐寺钟鼓楼塌了,义父也...\"
酒碗\"当啷\"摔在地上,她踉跄着抓住沈默的手腕,掌心的冷汗浸透了他的袖口。
清瑶正在添凉茶,见状搁下铜勺。
\"你俩少喝点,我去灶间煮点浓茶。\"
转身时竹帘\"哗\"地收拢,月白羽纱一闪而没。
剑穗青鸾纹在月光里打了个旋。
衣袂风里飘着未散的茶香。
灶间的柴火噼啪作响,清瑶盯着沸腾的陶壶发怔。
指尖无意识抚过耳后红痣,触感与昨夜的温热重叠。
三沸之水早已煮好,她却迟迟没有离灶。
直到檐角的铜铃第三次被夜风吹响,才恍然惊醒。
提起还有些烫手的陶壶往回走。
楚烟罗望着清瑶远去的背影。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空酒碗沿,月光掠过瓷面上的鹰隼刻痕,鎏金纹路投下展翅的影。
像要冲破这困局。
她手指紧紧揪住沈默衣袖,借着酒劲往他怀里蹭了蹭。
这个曾在叩愿桥以鎏金铃链震碎敌人十二把弯刀的姑娘。
此刻像只受伤的雏鸟,脑袋歪在他肩上。
\"沈公子,你说义父是不是...是不是被人害了?\"
滚烫的泪滴砸在沈默袖口,染出点点深灰。
话到此处突然哽咽。
沈默浑身僵硬。
闻着她发间混着的酒气与檀香,感受着她指尖的颤抖。
这个惯来利落的女子,此刻脆弱得让人心惊。
他手掌笨拙地按在她发顶,正要出声安慰。
云层突然遮住月光,松涛院陷入一片昏暗。
竹帘第二次\"哗\"地掀开,清瑶提着陶壶站在帘外,壶嘴冒着热气。
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沾着灶间的草木灰,她盯着沈默搭在楚烟罗肩上的手,睫毛剧烈颤动。
晚风从廊角穿堂而过,掀起她鬓角碎发,露出耳后那颗沈默昨晚才抚摸的红痣。
此刻却在月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楚烟罗借着酒意抬眼,恰好撞上清瑶泛白的脸色。
鎏金铃铛\"哗啦\"散落,她却忽然笑出声,指尖勾住一枚银玲在掌心打转。
酒气混着檀香漫过来:\"苏姑娘这眼神,莫不是怕我抢了你的心肝?\"
她歪头望着沈默僵硬的肩膀,又补了一句:\"放心!本姑娘的鎏金铃链只拴贼人头,不牵臭公差。\"
沈默的脸\"腾\"地烧到耳根:\"楚姑娘醉了,清瑶你听我——\"
\"没醉!\"楚烟罗踉跄着起身,银玲在脚踝处叮当作响,像一串被风吹散的笑。
她捞起地上的鎏金铃链甩了个花,十八枚银玲撞出清亮的调子:\"明日天亮就去龙隐寺,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义父。\"
话音未落,一枚铃铛突然蹦到清瑶脚边。
清瑶弯腰拾起,指腹擦过银玲上的裂痕。
楚烟罗指尖勾住另一枚铃铛在掌心打转,指尖银玲撞出细碎金光,酒气在月色里晃成一片。
\"这刀疤比沈默的嘴还利呢。\"
清瑶盯着她指尖的银玲,喉咙动了动。
终究将陶壶轻轻搁在石桌上,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绣着青鸾纹的剑穗在腕间绷得笔直,像只被折了翅膀的鸟。
壶中茶水晃了晃,映出楚烟罗微醺的眉眼和沈默手足无措的倒影。
像幅被揉皱的春宫图。
她转身时,剑穗上的青鸾纹扫过楚烟罗的月白羽衣,像一片云掠过另一片云。
\"灶间还有炭火。\"清瑶的声音轻得像松针落地,尾音却颤得几乎听不见,\"醒酒汤煮好了我会端来。\"
竹帘在她身后缓缓垂下,檐角铜铃与她腕间银玲遥相和鸣。
碎成一片月光的残章。
楚烟罗望着她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鹰隼刻痕。
忽然噗嗤一笑。
沈默刚要开口,她却摆摆手,将鎏金铃链重新缠上手腕。
\"沈公子快去哄哄你的青鸾吧,我楚烟罗的银玲,从来不挂别人屋檐下。\"
楚烟罗望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廊下。
忽然听见沈默带着哭腔的\"你听我说\"被松涛声撕成碎片。
不禁低笑一声。
指尖再次攥紧铃铛,银玲表面映着自己微醺的脸。
眼角泪痕未干,却扬起嘴角。
这江湖啊,果然容不得儿女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