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传剑
“师弟觉得,我所言不对?”燕赤霞看出许仙的迟疑,开口问道。
“师兄所言不假,惨死的或许都是贪财好色的,但贪财好色就该死吗?若是如此的话,去闹市之中,随意杀人即可。”许仙反问道。
他上辈子在手机刷视频的时候,时不时地会看到一些营销号内容。
其中有一句话,他印象深刻。
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好色,百分之九十的女人都贪财。
当时,他就觉得写这话的人,脑子是不是秀逗了,难道百分之九十的男人不贪财,百分之九十的女人不好色?
贪财好色,人之本性。
能克服,那是君子,我们敬佩,但不克服,那也无可厚非。
更别说是这样主动设计。
人心本就经不起测试。
钓鱼执法尚且被人诟病,何况是这样的诱惑?
“你觉得他们不该死?贪财好色可以?”燕赤霞反问道。
“贪财好色固然不值得推崇,但他人设计更该死。”许仙道,“师兄,可曾听过子贡赎人?”
“愿闻其详。”燕赤霞道。
“春秋之时,鲁国曾有律法,若是鲁国人在外,遇到鲁国人被贩卖为奴,将其赎身带回鲁国,国家便会支付赎金。圣人孔子门下有贤人子贡,有一次在国外赎了一个奴隶,回国之后,却拒收国库补偿,师兄以为如何?”许仙道。
“高风亮节,有德君子也,恨不能与之饮酒。”燕赤霞赞道。
“子贡也是这般觉得的,同为鲁人,理当守望相助,何用金银侮辱其志。所以他兴致勃勃地将此事告知圣人,然而圣人听后,却斥责了子贡。”许仙道。
“这是何故?”燕赤霞闻言惊道。
“原因简单,子贡赎人之前,所有人赎人,然后去国库领走金银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人觉得有问题,而这些人也值得赞扬,因为他们救了人。然而当子贡赎人之后,那么这些人若是再去国库领走金银,便会被人诟病,他们非君子,品性远不如子贡,更有甚者,会被讥讽虚伪。
“世人的通病或许就是对好人求全责备,对坏人反倒宽容,迷途知返,是段佳话,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所以在听闻子贡说的故事之后,孔子训斥了子贡,言‘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许仙一字一句道。
取走赎金,并不损德行。
对善人的要求不宜太高。
道德标准,同样不宜太高。
如果道德是用在每一个人身上,那么它就应该是每一个人都能轻易做到的。
而不是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甚至可能自身。
不贪财不好色,圣贤也。
但不是圣贤,就该死吗?
取金,不损节,利一国,不取金,虽扬节,却害一国。
孰为善?
燕赤霞闻言,陷入沉思。
“人性素来复杂,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若是无人引诱,或许一辈子都在中间,而如今被人引诱,从而犯错,固然可以说他意志不坚,但难道不是那些引诱的人犯错更大吗?”许仙复又问道。
虽然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一年,拜师大儒,还成了解元,可谓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才子。
但因为前世的思想,他和这个世界许多想法都是格格不入的。
不仅是世俗,还包含了所谓超然的修行界。
就像聊斋篇考城隍。
考题是“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而篇中主角根据考题破题,写的是“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为考官所惊叹,然后主角就死后封神,成了城隍。
其中也可以看出对善的要求多高。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
燕赤霞的思维不仅仅代表他个人,也代表着修行界的思维。
抵御不住财色的诱惑,死于非命,咎由自取。
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他们修行本就艰难,步步是劫,一朝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更遑论长生。
而且修行者大多都是独行侠,且将自己视作世外之人,冷眼旁观。
许仙没有资格,评判他们是对是错。
但起码,他觉得单纯抵御不住财色的诱惑,罪不至死。
尤其是财,倘若一个女鬼入了人房间,然后丢下一块黄金便走,试问有几个人真的能按捺住心中诱惑,拾金不昧呢?
燕赤霞闻言沉思良久,道:“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美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不美,善之所以存在,也是因为不善。
“所以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愚氓举出了智者,懦夫衬照了英雄,众生度化了佛祖。”许仙道。
“众生度化了佛祖?”
听着这边动静走来的李修缘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身躯一颤,脑海之中似有洪钟大吕之声响起,恍惚之间,自己仿佛并非身处这荒山古寺,而是在一座无比雄伟的宝殿之中。
彼时,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四大菩萨、八大金刚、五百阿罗、三千揭谛、比丘尼、比丘僧、优婆塞、优婆夷诸大圣众皆虔诚地坐在七色宝莲之下,聆听佛法。
一片祥和。
他似乎也在这一众信徒之中,听闻佛祖妙法。
然而在七色宝莲之前,却有一人高高站立,在厉声质问如来佛祖。
李修缘觉得那人似乎有些眼熟。
但当他想要定睛细看的时候,却发现哪有什么天花、金莲,菩萨金刚,仍旧是那荒山古寺,猛地摇了摇头,只当自己出现了幻觉。
“众生度化了佛祖?”
燕赤霞听到许仙最后一句话时,面上不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道:“我修行时,有人谓我狂徒,然而如今听师弟之言,方才知晓何为狂徒。师弟之言,若是让佛门弟子听了去,定不与你干休,让你吃上几十木棒,然后镇压起来。”
“我乃朝廷举人,自有国法,来日金榜题名,若有和尚伤我,那便是打伤朝廷命官,任他神通广大,也只能被人通缉,流亡江湖,至于镇压?哪家佛寺想要被拆,皆可一试。”许仙道。
“师弟乃富贵人也。”燕赤霞道。
“不过是未有修仙之福缘,只得享一享人间富贵,若是死后,能入阴司为官,或能成神道,到时再与师兄把酒言欢。”许仙道。
“若真如此,那是师兄走在你前头了。”燕赤霞道。
“剑术非正道,然而道始终都是人走出来,师兄未尝不能走出自己的道来。”许仙道。
“那就承师弟吉言。”燕赤霞笑道,“师弟方才飞剑之法,着实奇妙,且身上已有法力,可学真正的御剑之术,愚兄恰巧会些,不知师弟愿学否?”
“自然愿学,实不相瞒,小弟自幼便想做个剑仙,于小弟而言,仙人的模样就该是剑仙御剑飞行的模样。”许仙闻言当即喜出望外,他正想着用什么理由合适,不曾想燕赤霞竟然主动开口。
虽说御剑只是傍门,而非长生大道。
但对许仙这个至今为止,什么法术都不会的人来说,任何的法术那都是无价之宝。
尤其是御剑,完全满足了他青年时间的幻想。
燕赤霞见许仙神情,知他是真的向往,心中也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