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旅途
长夏已尽，正处于凛冬来临前的深秋时节。
合创集团为了和长安汽车深度合作，决定要在重庆成立分公司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有背景的年轻干部都想着提前打招呼抢好位置，生怕好岗位旁落他人。而有些在上海本部待得不开心的普通员工也想着去川渝地区一展身手。至于很多躺平的老职工，反而很担心上级把自己派到重庆去，背井离乡，抛妻弃子。总之单位里每天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与此同时，公司最后第二批团建旅游就要开始了，旅游地点内蒙古。算着旅游的时间和陈嘉仪去新加坡出差的时间重叠，胡杭峰和周暮雪心照不宣的报了同一批，免的陈嘉仪搅局。
旅游前的一天下班后，两人约在嘉定的一间西餐厅吃晚餐。
“这趟旅游结束，我就打算辞职，然后离开上海”周暮雪切下一块七分熟的牛排，眼神里满是疲倦。
“不用那么急吧，你给我一点时间”胡杭峰关切的说。
“真的不想待了，我连上海话都听不懂，工作了那么久到现在就知道阿拉是我们的意思，还是你教的”
胡杭峰会心一笑，说道“好吧，虽然同是上海人眼里的乡下人，我这个宁波人还算有点优势”
“是啊，我就不同了，那个办公室我一坐下就焦虑，你知道吗，今天，你老婆的妹妹，那个陈嘉莹，和我们班长聊了一下午的天，然后我干了一下午的活，她到点下班了，我在那加班，然后班长过来说我工作效率不行，得加油……呵呵”
“这也没办法，我刚进单位分到班组里的时候，情况也没比你好多少”
“我是不是不该向你提这件事，你是她姐夫啊，你们一家人，我不说了，小命要紧”周暮雪苦笑。
“想离开上海也不用辞职啊，公司马上要成立重庆分部了”胡杭峰问道。
“算了吧，那都是给有后台的人准备的，哪轮的到我这种蝼蚁。”
“那你辞职后去哪？”
“嗯，我在老家找了一份工作，网上面试通过了，两个月后上班”
“这么快就要走吗？拿完年终奖再走吧”
“真的想好要走了，就不在意那点钱了吧，我只求别扣我太多违约金，我签的是三年的合同”
“我会跟人资部张梅打招呼的，让你毫发无损的离开”面对无助的周暮雪，胡杭峰的保护欲上来了。
“谢了，那你呢？”
“我？等我和嘉仪离婚，分到足够财产，就去找你”
“足够？足够是多少，几百万，几千万，还是上亿？”
“够我们两人过完这辈子了”胡杭峰伸手抓住周暮雪的手，胸有成竹的说。
“你要小心，陈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脱身”周暮雪看着胡杭峰，一脸担心和恐惧。
“你别多想了，我自有办法，今天晚上回去早点睡，明早9点的航班”胡杭峰指了指他刚买的浪琴手表说道。
“嗯，好”
“那，明天见”
“怎么个见法，还是假装不认识吗？”周暮雪苦笑。
“嗯，假装不熟……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坐地铁，你也说了，咱俩不熟。”周暮雪拎起她的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胡杭峰呆呆望着周暮雪的背影，这背影甚是普通，160出头的身高，身材比例也不好，腿和上半身等长，没花多少钱烫的卷发，可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呢。
每次和周暮雪在一起就会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也许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不用送她回家，就可以一个人开车回去了，免得被谁谁谁看见告到嘉仪那里，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次日，浦东国际机场，合创集团的员工有序登机中。
胡杭峰找到自己位置坐下，和一旁的研发部员工周瑜相视一笑，说道“我就说嘛，现在飞国内航班的空姐没啥可看的，保守的衣服，浓厚的妆，看不出什么味道。”
“行，那你看空少吧。”周瑜是研发部的技术大拿，攻关过好几个项目，可因为我行我素不把领导放在眼里的性格，入职多年一直得不到提拔。
胡杭峰坐定，看到前方周暮雪拖着小行李箱找到了座位，她打开头上的航空仓，将行李箱用力一提，稳稳的放入。然后顺利坐下。“到底是北方姑娘，没那么娇气”胡杭峰感叹，若是某些南方娇滴滴的姑娘，又要拜托一旁的男士帮忙了。
“你在看谁啊看的那么开心”周瑜在一旁问。
“没谁啊，就前面那个空姐”
“那几个女同事，你都认识吗”周瑜指了指周暮雪方向的位置。
“没认识几个，很多都刚进单位的吧”
“我是一个都不认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周瑜摇了摇头，继续摆弄他的ipad。
胡杭峰嘀咕：他说的风骚，是形容那个胸大又穿着露肩装的王欣汝的吧。
陈心悦和男友祝奔腾刚领证，小两口如胶似漆的坐在一起。同行的另一对情侣高杉和刘梦琪坐在他们后排，也是甜蜜的不得了。
随着一阵猛烈的冲刺，飞机直插云霄，这次的航程是三个小时。
陈嘉仪坐上她的保时捷帕拉梅拉，她上午在上海开完最后一个会，下午就要飞去新加坡出差了。开车的是她的女助理，叶倩倩。
“胡杭峰这趟去内蒙古，同行的几个女的都有谁啊”陈嘉仪问道。
“大小姐，他就出一趟差，你就那么担心他和女同事乱搞关系啊，我看胡哥他，挺规矩的”
“呵，规矩，男人都一个样，我不是担心他，我是不允许他把绿帽子扣到我头上，那我多丢人，说说吧，都有谁”
“营商办的刘梦琪，就是刚党建竞赛拿了奖的那位，人家前段时间和男朋友高杉领了证，如胶似漆呢，这趟两口子一起出行”
“嗯，那个高杉还是挺帅的，肌肉线条练得不错”陈嘉仪若有所思。
“陈心悦，客服部的，人称客服一枝花，公司多台晚会的女主持，追她的男生挺多的，最近据说刚信息部的祝奔腾领证了，让很多追求者伤心了，刚领证的新人胡哥不可能强插一脚吧。”
“外来乡下妹，还客服一枝花，那些男的瞎了眼”陈嘉仪不开心的说。
“叶璃，运营部专员，已经当妈了，胡哥不会这么重口吧”
“很少有女的像她这样爱搞技术，这人我倒是不讨厌”
“王欣茹，去年新进大学生，刚进来的时候肤白貌美大长腿，现在吃的有点胖了，她好像还和你吵过一架呢”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连本小姐什么背景都不知道还敢和我吵架，最好她被内蒙古的牛踩死，我打算等她实习期结束就开了她！”
“她好像还没男朋友，整天就喜欢吃吃喝喝打扮自己，我觉得这是这趟人里面最大的威胁喔”
“不会的，我清楚胡杭峰，他喜欢闷骚的不喜欢风骚的，这种女的他不会感兴趣的。”
“那就没啦，剩下的黄春燕，财务部的，50多岁了，何丽娜，管档案的，也50多了，喔对了，还有个营销部的周暮雪，也是去年和王欣茹一起入职的，这姑娘不爱说话，长的也一般，上班基本不化妆，做事还是蛮认真的，不过和胡哥基本没交集”
“周暮雪？我怎么对这个人没啥印象”陈嘉仪努力的想了好久也没想起这个人长啥样。
“这次去旅游的就这几个女的，放心了吧我的大小姐”叶倩倩愉快的开着车说道。
飞机盘旋在包头市的上空，即将降落，胡杭峰俯瞰下方，碎片化的云彩下是多个发电厂，正冒着浓浓白眼，城市天际线异常辽阔，房屋稀少，塞外风情，果然不一样。
出了包头市包河机场，研发部的小个子童伟喃喃道，包头，包头，这城市的名字怎么取的那么土。
胡杭峰笑道“包头，又不是包皮，哪里土了”说罢两个人呵呵大笑。周瑜跟在两人后面，心中无奈道：真是两个猥琐男。
上了大巴，导游对包头市的命名做了合理解释，蒙古语中，包头的意思是有鹿的地方，并告诉大家下午将会在包头市北方兵器城里玩两个小时，然后坐大巴前往呼和浩特市下榻酒店。
呼和浩特赛罕区公安分局内，年轻的警官李振峰和田晖正在整理最近五年发生在阴山毫赖沟隧道的车祸事故，这条隧道自从五年前有个叫王安的司机经过那突发心肌梗塞以后，离奇的车祸就接二连三的发生，而且令人惊讶的是大约有十多起车祸都和王安那起特别像，汽车本身没有故障，也没有车辆碰撞，司机最近一次体检报告都无重大疾病，最终却都突发心肌梗塞，他们中的有些当场死亡，有些幸运的活了下来却伴发了严重的精神疾病，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更为蹊跷的是这些幸存者的口供中都提到了他们在隧道中看到了一顶血红色的轿子。当然不同的人的描述也大相径庭，有说看到轿子就被吓晕的，有说轿子里走出无头新娘的，有说那个新娘是有头的但是看不清脸，有说那个新娘脸上长着四只眼睛的，不管怎么说，轿子、新娘是共同点。李振峰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还特意去了内蒙古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咨询了心肌梗塞致死的病理基础。
好端端的隧道里哪来的什么轿子，新娘。李振峰实地探访过毫赖沟隧道数次，这座始建于1958年的隧道，还是在中苏关系最好的时候苏联过来援建的工程师主导打通的，全长2.8公里，由于历史悠久，隧道里偶尔有渗水的现象，灯光已比较昏暗，但是除此之外并无大的问题。毫赖沟的海拔大约在800到1100米之间，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蜿蜒能通往海拔900多米的山顶，大概是隧道未打通前翻越这里的路吧，自从隧道开通后就没人走了。李振峰试图走过一段，路边的荒坟也缺失多，杂乱的墓碑东倒西歪的倒在那里，看墓碑上模模糊糊的字体，死者有民国的，清末的，清朝中业的，他看到最古老的甚至是明朝万历年间的，恐怕坟堆连完整的骨骼也找不到了吧，但是有关于新娘、轿子的信息一点都没有。田晖是刑侦队里有名的统计高手，他帮李振峰把从2011年到现在所有在隧道里遇难者的身份信息都统计了出来，一共是13位，有7位当场死去，死因心肌梗塞，5位经抢救后恢复，但是统统患上了很严重的精神疾病，目前关在内蒙古自治区第三医院精神科病房，还有1位特殊的遇难者救活后神志出奇的平静，向医生和警方详细描述了当时的状况，警方录完口供后他就出了院回家了。
李振峰大致浏览了一遍，对田晖说“那个特殊遇难者的资料给我看看。”
接过田晖手中的资料，上面显示给遇难者名为顾程，今年62岁，家住南二环路水岸小镇，退休前是呼和浩特市政服务中心的编外人员，既往病史上写着四个字“轻度癫痫”。
“这样吧，我今天去第三医院精神科病房看看那些人，你去拜访一下这个顾程，看看他最近的状态怎么样”李振峰布置了今天的任务。
“没问题，但是你真的确定要调查下去吗，这种事情，可能就是巧合罢了，如果真有所谓的连环杀手在幕后操纵这一切，也找不出什么作案动机啊，遇难者彼此都不认识，没有任何关联，而且我昨天从公路运输局得到消息，毫赖沟隧道明天起就要被废弃了，以后从我市向北穿越阴山山脉，统统走209国道前坝底隧道”
“这事现在搞得民间风言风语四起，说什么阴山古老的诅咒被打开了，当然我是不信的，我只是觉得6条人命牵连的是6个家庭，活着的5个精神病患者给他们各自的家庭带也来莫大的伤害，作为警察，我们得为人民负责。”
“那你觉得除了诅咒之类的鬼神之说，事情的真相会是什么？”
“这个我现在也说不上来，不过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些人进隧道前可能都中了某种现代医学还测试不到的神经毒素，从而诱发了心肌梗塞的症状”。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拿这些人做实验，测试新的生化武器”田晖半开玩笑的说。
“也不是没可能”
“我看你是《生化危机》之类的科幻片看多了”田晖半开玩笑的说，说罢，他提着公文包走出了办公室。
田晖走后，李振峰继续翻着案件卷宗，从2011年往前推的数年间，阴山毫赖沟周边一直较为平稳，没有太大的命案发生。再翻就是2001年的毫赖沟旅游大巴坠崖事件，导致车上旅客、导游和司机在内的17人全部遇难，这事在当时还是比较轰动的。2001年，跟团旅游属于新颖的出行方式，导游、司机的监管没有现在那么严格，管理较为粗放。这个旅行团来自浙江余姚，是余姚化纤厂老职工退休前的一次旅行。司机和导游身家清白，无犯罪记录，司机体检合格。大巴在阴山上行驶时司机突然失控冲向悬崖，从大约400多米高的山上坠落，事后认定是意外。
又是司机莫名其妙突然失控？可是2011年和2001年相距整整10年，且死亡方式也不同，应该没有啥关联吧？李振峰苦苦思索。
田晖根据地址来到了南二环路水岸小镇3号楼502室的门口，开门的是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看样子应该是顾程的老伴，老伴看到警察制服有些紧张，哆哆嗦嗦的请田晖到沙发上坐了会，她去卧室叫顾程。田晖看了看屋内的摆设都很陈旧，茶几上除了几个杯子外还有一盒药片，药片名“丙戊酸钠”，盒子上写着适应症状：各型癫痫用药。顾程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看上去步伐很悠闲，也很放松，不太像生病的样子，他坐在茶几另一角落，客气的问田晖抽不抽烟，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起承转合，似乎像个机器人。
田晖礼貌的说自己不抽烟，并询问他最近身体怎么样。
顾程回答“身体挺好的，自从那件事以后，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的神奇转变，以前每个月都要发作几次的癫痫自从那件事后竟然再也没发生过，每天都心如止水，睡眠也非常好，我药都不吃了”顾程说完指了指茶几上的丙戊酸钠，似乎又想到了一些话，缓慢的说：“当然也有个问题，就是吧，心里太平静了，没有一丝波澜，喜怒哀乐好像也体会不到了，感情淡漠了，觉得生活空虚和乏味”
顾程始终用一种机器人的语调在和田晖讲话，让田晖隐隐约约觉得有点紧张，内心深处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对面坐的是活人吗？”
田晖喝了口茶，问道“大爷能恢复的那么好我们也挺开心的，您能描述一下那次事故的来龙去脉吗”
顾程非常配合的说起了那件事：那是两年前的深秋，自己刚退休，寻思身体还可以就想着多开开车去附近转转，虽然老伴一再担心他开车时要是癫痫发作了就很危险，但是最终还是放他出来了，那天阳光明媚，自己出了城，沿着阴山山脚一路开，快开到毫赖沟隧道的时候，突然全身肌肉一阵痉挛，心慌心悸一下子全来了，他以为要癫痫发作，马上从车内储藏柜里拿出丙戊酸钠服下，以为能压制下去，就继续开，开进了隧道后心慌再次加剧，他用最后的意识睬停了刹车，踉踉跄跄从车里走出来，然后他看到隧道正中央竟然有一个中式的花轿，耳边还传来唢呐的声音，像是古时候新娘要出嫁，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最终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自打醒来后，自己的身体感官和情绪就变得和现在一个样子，异常的平静，在医院没待几天就出院了。
“除此之外，从那天到现在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了吗”
“没有了，我就一直这样了，喔，我倒是想起我在医院的第二天，午休的时候，有个没穿白大褂的老头，看上去很老了，少说得有70多了吧，背驼的很厉害，突然走进病房，当时房里就我一人，他问了我详细的出事经历和当下的感觉，问的很专业也很细致，我还以为是医院里的老教授老专家，就一五一十说了，他好像听了很开心，把我说的这些都详细的记在了本子上，然后匆匆走了。后来护士进来了，我问护士他是你们这的谁，护士说不认识，之前也没见过，我问了好几个护士，都这样说，说明那个人不是医院的，你说奇不奇怪？”
田晖陷入了深思。
临走前，田晖拜托顾程老伴好好照顾他，自己可能过段时间还会来，老伴把他送到门口，悄悄的问他“田警官，你看我们家顾程，粗看吧是很健康，但是总觉得有哪点不对劲，是吧”
田晖回答道“嗯，是有一点，不过郑老伯的思维还是很清晰的，不像有什么病。”
老伴用手捂着嘴悄悄的说“我上初中的小孙子昨晚对我说，爷爷他就像个活死人”，说罢，摇了摇头，关上了房门。
回去的路上，田晖脑海里反复着顾程的言行举止，试图找到他到底哪里让别人都觉得他不正常，随后他拿出手机打开百度，输入了“恐怖谷效益”五个字，弹出来的百科解释说写道“当一个物品的外形接近人类的时候，我们对它的好感会根据它与我们的相似程度上升，与我们越相似，我们就会觉得他们越可爱。但是当他们的外形非常接近我们自己的外貌时，我们却会突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威胁和恐惧。这个非常突然的转折点，就是“恐怖谷”。
那如果，当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情感变化，举手投足都像一台机器的时候，所谓的恐怖谷效益也能成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