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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甜蜜之后,是两条对立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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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远山吞没。

  两人牵着的手,在骤然降临的暮色中,仿佛也失去了温度。

  山脚下,官道平坦。

  沐瑶忽然停步。

  她松开了陈庆之的手。

  动作很轻,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开了两人。

  方才在山间那份难得的亲昵与温存,随着这个动作,烟消云散。

  陈庆之的心猛地空了一下。

  “云娥?”

  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和失落。

  沐瑶没有回头看他,她的视线落在远方京城的轮廓上,那张在枫林中染上柔和光晕的脸,此刻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威仪。

  那不是云娥。

  是共和国的议长。

  “陈部长。”

  她开口,称呼的转变,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陈庆之心中所有旖旎的念头。

  “今日的休整,到此为止了。”

  陈庆之沉默了。

  他不是蠢人,他瞬间就明白了。

  那场栖霞山之约,是她赐予他,也是赐予她自己的片刻喘息。

  现在,梦醒了。

  “是,议长。”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恭谨干练的外交部长。

  沐瑶转过身,终于正视他。

  她的目光清澈而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临别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议长请讲。”

  “直至今日,你理解革命了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陈庆之思索了片刻。

  这一年来,他在北境推行新政,见证了旧秩序的崩塌和新世界的雏形。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武安侯。

  “理解了一点。”他谨慎地回答。

  “说说看。”

  “革命,是推翻旧的一切,建立新的一切。不仅是推翻一个皇帝,更是要打碎束缚在万民身上的枷锁,比如皇权,比如宗族,比如……固化的阶级。”

  沐瑶不置可否:“那么,你认为,我们现在这个新生的国家,还有哪些问题?”

  陈庆之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更加尖锐。

  他想起了在北境,那些分到田地后欣喜若狂的农民,与那些被剥夺了土地、满心怨恨的旧乡绅之间的冲突。

  他也想起了京城里,那些凭借新政策迅速崛起的商贾,与那些失去特权、坐吃山空的旧勋贵之间的矛盾。

  新生,必然伴随着阵痛。

  “问题很多。”陈庆之的声音变得沉重:“最大的问题,是矛盾。”

  “什么矛盾?”

  “获得利益的阶级,与失去利益的阶级之间的矛盾。农民与地主,工人与作坊主,新贵与旧族……这些矛盾,现在被我们强行压着。但我有预感,它们迟早会爆发。”

  沐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

  他看到了问题的本质,没有停留在表面。

  这很好。

  “如果有一天,这些阶级矛盾彻底爆发,你,会选择站在哪个阶级?”

  沐瑶的问题,如同最锋利的刀,直刺核心。

  陈庆之毫不犹豫:“议长选择哪个阶级,我就选择哪个阶级。”

  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他的信仰,就是她。

  然而,沐瑶却摇了摇头。

  她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失望:“我不需要一个应声虫。”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我问的是你,陈庆之。不是作为外交部长的你,也不是作为我同伴的你。”

  “我问的是,抛开所有身份,你凭自己的心,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陈庆之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沐瑶向前一步,逼近他,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尺。

  “子由哥哥,你要记住。”

  她忽然又换回了那个亲昵的称呼,但说出的话,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决绝。

  “现在,我是自由的。”

  “你,也是自由的。”

  “你不需要依附于我,更不必将我的选择,当成你的选择。”

  陈庆之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自由。

  她是在告诉他,他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她不需要他的盲从。

  他一直以为,自己毫无保留的追随,就是对她最好的爱。

  可现在看来,她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他被迫开始思考。

  如果……如果没有沐瑶,他会怎么选?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沧州饿殍遍野的惨状,浮现出那些乡绅宁可粮食烂在仓库里也不肯开仓赈灾的丑恶嘴脸。

  他又想起,那些拿到土地后,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将泥土奉若神明的农夫。

  想起那些在工厂里,虽然辛苦,但能靠自己双手挣得一份工钱,脸上洋溢着希望的年轻工人。

  答案,其实一直都在他心里。

  只是被他对沐瑶的感情,掩盖了。

  许久,陈庆之抬起头。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选那些没有土地,没有恒产,终日劳作却不得温饱的百姓。”

  “我选他们。”

  沐瑶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

  她欣慰地笑了。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

  “很好。”

  “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你今天的选择。”

  她的笑意忽然收敛,话锋一转,带上了一抹深沉的,让陈庆之感到不安的意味。

  “哪怕有一天,我们因此站在了对立面,也希望你不要动摇。”

  轰!

  陈庆之的大脑一片空白。

  对立面?

  他和她,怎么可能站在对立面?

  “云娥,你……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会……”

  “好了。”

  沐瑶直接打断了他,不给他任何追问的机会。

  “就在这里分开吧。”

  “天黑了,我一个人能回去。”

  她说完,便转过身,没有丝毫留恋,迈开脚步,向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起她的裙角,她的背影纤细,却透着一股无法动摇的孤绝。

  陈庆之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怔怔地看着她越走越远,那句“站在对立面”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疯狂回响。

  他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在开玩笑。

  她也不是在说胡话。

  她在预言。

  她在预言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也绝不愿接受的未来。

  她今天所做的一切,这场约会,这场考验,都是在为那个可怕的未来,做铺垫。

  她要他做出自己的选择,就是为了当那一天真的来临时,他不会因为她而背叛自己的本心。

  她……她竟然已经想到了那么远。

  甚至想到了他们分道扬镳的可能。

  一股巨大的恐慌与心痛,瞬间攫住了陈庆之的心脏。

  他想追上去,想拉住她,想问个清楚。

  可是他的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他知道,他追上去,也问不出答案。

  她不想说的,谁也逼不了。

  眼看着沐瑶的身影,即将融入前方的夜色。

  陈庆之再也抑制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决绝的背影,嘶声大喊。

  “沐瑶!”

  他喊的是她的全名。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

  “就算我们真的站在了对立面!”

  “我陈庆之心中,最爱的人,永远是你!”

  “我发誓,我绝不会伤你分毫!”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野里回荡,带着一丝悲怆的决绝。

  远方。

  沐瑶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只是,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她的唇角,无声地向上提了一下。

  那抹笑意,复杂难辨。

  有欣慰,有感动,更多的,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与孤寂。

  她始终没有回头,步伐坚定地,消失在了暮色尽头。

  陈庆之也清楚,沐瑶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番话。

  当她问出那个问题,并且得到了他的回答之后,他就知道,他和沐瑶,未来会站在对立面。

  至于原因,他也猜出了一部分。

  她和他,都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自由?

  时至今日,她们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重到她们都无法放下,只能负重前行。

  阶级矛盾,早晚爆发。

  他选择了无产阶级,那么沐瑶就要选择资产阶级。

  只有这样,一切才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这场革命,步伐迈的太大了,大到随时都会失控。

  所以沐瑶不得不做那个掌舵人,哪怕最后的结果是沐瑶被风暴撕碎,她也只能接受。

  ……

  次日。

  陈庆之走了。

  沐瑶没有去送。

  她站在议事厅的窗前,看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混入出城的车流,直至消失不见。

  关于外交的具体方略,她一个字都未曾透露。

  她相信他。

  以陈庆之的才智,足以应对任何变局。

  沐瑶收回视线,转身面对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

  这些曾经占据了她全部心神的卷宗,此刻看起来,却成了某种束缚。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是关于西部九州修建官道的财政预算。

  只看了两眼,她便将其丢到了一旁。

  “沐渊亭。”

  “属下在。”

  一直候在门外的沐渊亭立刻走了进来。

  “从今天起,除了军国大事,其余政务,全部交由你和内阁处理。”

  沐瑶的决定来得猝不及防。

  沐渊亭整个人都僵住了:“议长,这……这万万不可!许多事宜都需要您亲自定夺,我们……”

  “没有那么多需要我定夺的事。”沐瑶打断了他:“共和国不是我一个人的,它是所有人的。你们必须学会自己走路,而不是永远跟在我身后。”

  她指着那堆公文:“你们的权力,是我给的。我随时可以收回。但只要你们做得好,这个国家,就由你们说了算。”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

  沐渊亭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放权,是真正的放权。

  “属下……遵命!”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郑重行礼。

  “去吧。”

  沐瑶挥了挥手。

  沐渊亭带着满腹的震撼与亢奋,召集人手,将那堆积如山的公文,搬了个一干二净。

  空旷下来的议事厅,让沐瑶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不再是埋首于这些琐碎的政务。

  她要做的,是为这个新生的国度,装上一个足以碾压时代的心脏。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共和国的政务,在最初的慌乱之后,迅速步入正轨。

  沐渊亭和他带领的年轻阁员们,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没有了沐瑶这座大山的压制,他们反而更能放开手脚,大胆施政。

  整个国家,如同一台刚刚磨合完毕的机器,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

  而沐瑶,则彻底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她每天只做两件事。

  上午,在禁军大营练武。

  下午,则将自己关在一个谁也无法进入的秘密工坊里。

  此刻,工坊之内,十几个顶尖的工匠,正围着一堆奇形怪状的钢铁零件,面面相觑,满头大汗。

  “议长……大人,这……这东西,真的能动?”

  一个年长的老工匠,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发问。

  他们面前的,是一个用钢铁铸造的巨大圆筒,旁边连接着各种复杂的管道和连杆。

  这是他们耗费了一个多月,根据沐瑶画出的图纸,打造出来的怪物。

  没人能理解这东西的用处。

  “能。”沐瑶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她的脸上,沾着几块黑色的油污,身上的粗布衣服也满是灰尘,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工匠,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议长。

  她正在调试一个铜制的阀门。

  “水加热,会变成水汽,这个道理你们懂。”

  “懂,蒸馒头嘛。”一个年轻工匠憨厚地回答。

  “对。”沐瑶拧紧了阀门:“如果把这些水汽,关在一个密闭的铁罐子里,不断地加热,会发生什么?”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摇了摇头。

  “会爆炸。”沐瑶给出了答案:“一股强大的,足以把这个铁罐子撕成碎片的力量。”

  工匠们闻言,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沐瑶没有理会他们的恐惧。

  “而我要做的,就是控制这股力量。给它一个宣泄的出口,让它去推动这个活塞,带动那边的飞轮。”

  她指着钢铁圆筒内部的一个部件,和旁边一个巨大的铁轮。

  “让水,变成我们的牛,我们的马。去带动机器,去开动轮船,去拉动火车。”

  这番话,对这些工匠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他们不敢质疑。

  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创造了太多的奇迹。

  “好了,准备测试。”沐瑶退后几步,下达了命令:“点火,加热!”

  工坊的角落,一个特制的锅炉被点燃,熊熊的火焰开始灼烧锅炉的底部。

  热水通过管道,源源不断地注入那个巨大的钢铁圆筒。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圆筒的表面开始发烫,连接处的缝隙,开始“嘶嘶”地冒出白色的蒸汽。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沐瑶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理论她都懂。

  系统奖励的图纸,更是精确到了每一个零件的尺寸。

  但理论和现实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名为“工艺”的鸿沟。

  这个时代的冶炼技术,密封技术,都远远达不到工业革命时期的标准。

  她只能用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工匠,去无限地接近那个标准。

  “嘎吱……嘎吱……”

  连接着活塞的连杆,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那个巨大的飞轮,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动了!

  所有工匠的眼睛都亮了。

  沐瑶的心也猛地一跳。

  然而,下一秒。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

  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无数钢铁碎片,向四周爆射开来。

  整个工坊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离得最近的几个工匠,被气浪掀翻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沐瑶也被这股冲击力推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浓烈的黑烟,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弥漫了整个空间。

  失败了。

  炸得彻彻底底。

  许久,烟尘散去。

  沐瑶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眼前那片狼藉。

  原本那个充满力量感的钢铁造物,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堆扭曲报废的废铁。

  几个工匠受了伤,所幸没有性命之忧。

  “议长……您没事吧?”

  庞万里的声音传来,他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将沐瑶护在身后。

  沐瑶摇了摇头,推开他。

  她走到那堆废铁前,不顾滚烫的温度,伸手捡起一块崩飞的阀门碎片。

  所有人都沉默着,不敢出声。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沐瑶看着手中的碎片,脸上没有任何沮丧。

  她只是平静地开口。

  “打扫干净。”

  “材料加固一倍,重新再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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