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金丝编织的绞索
陈墨被朱雀局特勤押解著穿过走廊时,演武场的夜梟突然发出濒死般的长啼。
他戴著手銬的手腕擦过墙面“替天行道”的斑驳漆痕,铁锈混著血渍落在青砖上,像极了《武者戒里那些逐渐被人遗忘的血字。
厅內,蒋明哲的鎏金纽扣在气灯下晃得人眼。
他捏著烫金契约在指间打了个旋,金条碰撞的脆响里,声音裹著蜜般的黏腻:“诸位请看……”十二根金条被码成金字塔状,塔尖压著《资源倍增协议的红泥印,“凡今日投票者,明早卯时三刻,三车物资必到贵府后院。”
管御风望著“止戈为武”的匾额,双手不禁发颤。
他看著西北老者攥紧酒袋走向票箱,看著赛博青年们交头接耳后投票,羊皮纸卷里的《新锐武者扶持计划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寒门”二字上晕开的墨渍——那是他昨夜磨墨时,不小心滴下的泪水。
计票声像钝刀割肉般缓慢。
戴宏昌每念出一个“蒋明哲”,蒋明哲便往嘴里塞一粒蜜饯,鎏金痰盂里很快堆起小山般的果核。
自然也有人投票给管御风,不过他的选票,大多来自几个偏远地区的分会会长,数量远远不及蒋明哲。
当蒋明哲的票数突破三分之二时,檐角铜铃突然发出刺耳的尖鸣。
温羽凡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夜梟撞在气窗上,翅膀拍打出的血痕在玻璃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跡,倒有几分像是一个“武”字。
最终计票结果揭晓时,三十六盏气死风灯齐齐爆了灯。
蒋明哲以压倒性优势当选会长,管御风的票数停留在尷尬的四十七票。
赛博青年们收拾起合金棍,有人悄悄用袖口擦掉额角的武道刺青,有人將选票折成纸船、纸飞机。
“蒋某在此谢过诸位抬爱!”蒋明哲拍著《资源倍增协议,鎏金纽扣蹭到协议上刚落上的红泥印,像极了未乾的血跡,“蒋某既坐了这把交椅,便断不会让兄弟们寒心。下月起,所有分会配额按三倍发放,若有短缺……”指尖突然戳向自己胸口,鎏金纽扣在晨光里闪过冷硬的弧光,“便拿蒋某的私库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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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声如潮水般响起。
管御风起身冷哼,鹰爪兵器皮套擦过座椅扶手,发出刺啦轻响,像极了此刻心底被刮开的裂痕。
然而,蒋明哲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管兄请留步。”
“还有什么事?”管御风冷然转头,指尖下意识按上腰间鹰爪兵器的皮质护套,“蒋会长要撤我的职务,便撤去,管某不在乎。”
不料蒋明哲却拍著肚子大笑起来,马褂上的鎏金纽扣在气灯下晃出细碎光斑:“管兄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为协会鞍前马后这些年,蒋某心里透亮著呢。”他忽然压低声音,“何况你那《新锐武者扶持计划……蒋某越琢磨越觉得妙啊!”嘴角咧开的弧度里闪过狡黠,“所以想请管兄亲自操刀,將这计划落地生根。”
“什么!”管御风猛然转身。
他望著蒋明哲眼底浮动的狡黠,三重心机如寒潭冰裂般在脑中铺开:
其一,借他之手推行计划,成则算新会长仁政,败则坐实他“纸上谈兵”的罪名;
其二,將他绑在协会战车上,计划若卡在任何环节,都能反咬他“能力不足”;
其三,最狠的是这当眾邀约——满场分会会长皆为见证,他若拒绝,便是自毁人设,坐实“虚言惑眾”的骂名。
“好个一箭三雕。”管御风喉结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蒋明哲递来的不是合作请柬,是金丝编织的绞索……
越想挣脱,勒得越紧。
会场穹顶的气灯將两人影子投在墙上,他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成刀状,却抵在蒋明哲圆胖的影子脖颈上,无法寸进,说不出的荒诞滑稽。
“蒋会长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管御风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嘴角却扯出僵硬的笑纹,“只是这启动资金……”
“明白!”蒋明哲打了个响指,戴宏昌立刻捧来烫金支票簿,“先拨五百万现款到你个人帐户,后续按需追加。”笔尖在纸面划出流利的弧线,末尾的签名像条吐著信子的毒蛇,“管兄儘管施展拳脚,蒋某静候佳音。”
管御风望著那张墨跡未乾的支票,忽然想起陈墨被押解时,手腕擦过“替天行道”漆痕的血渍。
原来这江湖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淬毒的钢刃,而是藏在笑纹里的算计!
用“支持理想”的衣包裹“杀人诛心”的內核,让你不得不笑著接过,再亲手將自己的信仰钉在砧板上。
“好。”他接过支票时,指腹碾过“五佰万元整”的新书字跡,触感像极了《武者戒里那些逐渐褪色的血字,“管某……却之不恭了。”
厅外传来演武场的钟声,沉闷的响声像是在管御风的胸口炸开。
管御风转身时,瞥见自己投在地面的影子:半片浸在蒋明哲拋洒的金光里,半片陷在“止戈为武”匾额的阴影中,像具被劈开的傀儡,一半在泥沼里数算钞票,一半在悬崖边摇晃著理想的残骸。
一朝天子一朝臣,选举大会落幕次日,便是蒋明哲新班底的任职宣贯。
蒋明哲果然將温羽凡推上副会长之位。
这位“瘟神”虽初至京城,还未入过协会半步,却早因一柄长刀杀出血路,江湖传言其“刀出惊鸿影,血溅不留名”。
会场虽有零星异议,诸如“外来者难服眾”之类的嘀咕,却在蒋明哲拍桌震碎茶盏的脆响中,化作了青砖缝里的碎末。
戴宏昌顺理成章接掌財权,取代蒋明哲先前的財物总管之位,满场无人反对。在这个金条比拳脚更有分量的江湖,能捧出十二根刻字金条的人,自然懂得如何让帐册上的数字跳舞。
至於管御风原先的分会总管一职,由蒋明哲旧部冯宜山接任。
冯宜山此人身形瘦如竹竿,常年攥著算盘珠子,协会三十六个分会的资源流转早被他摸得透熟。而且此人极为擅长为人处事之道,虽然在协会里不显山不露水,但坐上这个位置,也没人有异议。
当蒋明哲念出任命时,他袖口露出的“蒋记”刺青在气灯下一闪而过,像条滑入阴影的蛇。
轮到管御风时,蒋明哲特意提高声调:“管兄德高望重,特设立振武部,专司《新锐武者扶持计划推行!”
鎏金捲轴展开时,“振武部总管”的烫金字样泛著冷光。
这番调动说是平调,实则將他架空:新部门的公章还未刻好,经费审批权却已攥在戴宏昌手里,所谓“主抓计划”,不过是让他在基层武者的期待与蒋氏財库的铁闸之间,扮演一个左右为难的小丑。
散会后,温羽凡倚著廊柱擦拭刀柄,望著管御风攥著任命状远去的背影,忽然低笑出声。他腰间的睚眥面具也像是咧开獠牙,仿佛在嘲笑这江湖的新规矩。
当“止戈为武”的匾额被镀上金粉,当武者的信仰可以明码標价,所谓“新班底”,不过是金元宝垒成的戏台,每个人都在扮演蒋明哲写好的剧本:
有人唱红脸收民心,有人唱白脸镇场子,而真正的主角,永远躲在金条堆成的幕布后,数著算珠上的血渍,笑看理想在铜钱眼里打转。
任职当日,温羽凡便走马上任。
他原以为,自己这个副会长不过是个掛名虚职,可当他走入昔日陈墨的办公室时,便对著案头如山的文件瞪圆了眼……
先不说堆成小山的《武馆开设区域审核表《武者纠纷调解申请书需要批阅,单是每日接连不断的琐事便足以让人头大:
张家新武馆开在李家武馆斜对角,两家人为“风水犯冲”要约架;
吴家公子嘲讽陈家公子修炼的《鹤型拳是“拳绣腿”,双方约战演武场;
王家护院醉酒后,竟在徐家镇宅石狮子上撒了泡尿,两家扛著兵器堵了协会正门……
桩桩件件,俱是鸡毛蒜皮的江湖恩怨,却像无数根细针扎进他的太阳穴。
温羽凡捏碎第三支碳水笔时,终於明白陈墨担负著何等的重任……这哪里是武道协会副会长,简直是人民公僕啊!
窗外传来演武场的喧譁,某个青年的怒吼混著兵器相击声飘进来:“你敢说我家传刀法是假的?!”
温羽凡望著袖口新沾的墨渍,忽然长嘆一声:“那人是怎么做到每日还有閒情逸致烹茶抚琴的。”
好在这段日子里,霞姐始终不离不弃地陪在温羽凡身边,帮他料理了许多琐碎事务。
京城六月的蝉鸣如沸,暑气裹著槐香漫进窗欞。
两人在协会办公室里相对而坐,霞姐递来的酸梅汤盛在青瓷碗里,碗沿凝著细密的水珠。
她指尖沾著卷宗上的墨香,替他分拣著《武馆扰民投诉单和《兵器管制条例修订意见。
偶尔抬头时,他看见她碎发粘在汗湿的鬢角。
情感在日復一日的並肩中悄然发酵。
某个暴雨倾盆的午后,温羽凡望著她被雨水打湿的衣襟,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搬来我房里吧,省得你每日来回跑。”
话音未落,清脆的耳光声混著惊雷炸响。
霞姐猛地抬头,丹蔻险些划破他的衣襟,发间的茉莉香与雨腥味扑面而来:“下贱!”
温羽凡捂著脸退后半步,望著她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只觉鼻樑发酸……
不是因为疼,是实在搞不懂这女人忽冷忽热的心思。
他望著她消失在垂门后的背影,指尖还縈绕著她发梢掠过的触感。
窗外的雨帘如幕,將京城的飞檐斗拱浇成朦朧的水墨画。
江湖恩怨能一刀斩断,可情字这东西,却像团乱麻,越理越缠人。
他摸著发烫的脸颊苦笑:“女人啊……比六月的天还善变。”